冯莹端起台板上装有菜的筲箕,说:“我做饭去啦,你自己倒水洗脸。”赵彬洗完脸,走到桌子边,从抽屉里取出《水利工程施工》,坐在高藤椅上翻看。冯莹忙了一阵,把炒好的茄子、豇豆、鸡蛋番茄汤,摆在外间高独凳子上,又从锅里舀了两碗饭,端进来,朝里间喊了声:“吃饭。”赵彬放下书,走出来,接过冯莹手里的饭碗,在独凳旁的小板凳上坐下。冯莹夹了一筷子茄子,放赵彬碗里:“你尝尝,味道怎样。”赵彬吃了口茄子,点头说:“好吃。”
有天下午,冯莹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扫书架上的灰,突然隔壁房间传来“哐啷”一声响,像是门被打开。接着又听到有搬弄东西的声音。冯莹心想,牟局长一家昨天刚搬走,怎么这么快就安排人住啦。只看这tຊ家又是从哪里调来的。冯莹继续挥着鸡毛掸子,这里扫扫,那里掸掸,掸到桌子边,见挂墙上的字纸篓里的废纸快满了,就放下鸡毛掸子,伸手摘下篓子,开门,向走廊左边走去。经过隔壁这家时,她朝屋里望了望,见地下堆了好多包裹和箱子。冯莹走到行廊尽头垃圾堆旁,倒提着篓子,把里面的废纸抖了出来。回来,走到隔壁这家门口,一个小男孩突然嘻笑着从里面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大人。冯莹伸手把孩子稍挡了下,怕他撞着自己。“小冯!”忽有人叫她。
冯莹惊得侧头一看,哎呀,是夏菊!她兴奋得大声喊道: “夏姐!”
夏菊也无比欣喜地问冯莹:“你们住哪里的?”
“住你隔壁呀。”冯莹指了下自家门,说,“真是有缘啊,没想到我们又成邻居啦。上个星期,听赵彬说,郑县长调到专商业局啦,你们怎么才来。”
夏菊说:“专署一直没得空房子,昨天钟科长才给老郑打话,说有房子了。”
“哦。你们的东西怎么搬来的?”
“小车送的。”
“你们有小孩,东西又多,是要派车送。”
夏菊拉过刚才跑出来的那个孩子,对他指着冯莹说:“牛牛,这是冯姨。”
牛牛仰头望着冯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冯姨!”
冯莹笑呵呵地把孩子揽过来,抚摸他的脸,说:“牛牛,还认得我吗?”
牛牛点头,表示认得。冯莹对夏菊说:“牛牛长高了,军军呢?”
“人是长高了,就是越来越调皮,军军睡了。”夏菊看了看冯莹肚子,问道:“你什么时候生?”
“预产期是九月。郑县长呢?”
“买铁丝去了。”
冯莹拉着夏菊的手:“走,到我们家去坐会。”
夏菊笑着说:“以后多的是时间去你家玩,我现在要收捡东西,你帮我看下牛牛。”
冯莹便笑着对牛牛说:“牛牛,走,到我们家去玩。”说时,牵着牛牛进了自家门。
恰好这天,赵彬因次日要去地委听报告,下午便从工地赶回来。他进屋,看见一个小男孩,从里间“咚咚咚”地跑出来,冯莹跟在后面,大声对孩子说:“就在这里玩,你妈忙得很。”
冯莹见赵彬回来了,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只喊道:“快把他拉住!”
赵彬一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冯莹走到赵彬跟前说:“这是牛牛,郑县长他们搬来啦,住我们隔壁的。”
赵彬一听,忙放下牛牛,去了隔壁。郑勇正拿着锤子,站在门边,往墙上钉钉子,见赵彬来了,把锤子往地下一丢,赶忙跨前两步,握住赵彬的手:“我刚买东西回来,听夏菊说,你们住隔壁的,我就觉得这真是巧啊。我正准备把晾毛巾的铁丝弄好了,就过去看你们,你看,你就来了。哈哈哈……”
在抹桌子的夏菊,跟赵彬打了声招呼,就放下抹布,对郑勇说:“我去看下牛牛,等会军军醒了,叫我一声。”
冯莹见夏菊来了,忙把她让到靠屏风的一把木椅子上,又泡了杯茶递她。夏菊接过杯子说:“老郑一看到赵县长来了,比两口子见面还要亲热。”
冯莹说:“主要是他们好久没见面了,让他们两个说会话。等会我们从食堂把饭打回来了,再过去叫他们。哦,你们家没得开水,我给他们倒两杯茶送过去。”
冯莹泡了两杯茶,一手端一杯,去了隔壁。冯莹还才走到门边,郑勇一眼看见,赶忙起身大步上前,接过冯莹手里茶杯,一面打量冯莹,呵呵地笑道:“小冯,你长胖了。”
冯莹微笑说:“是有点长胖啦。”接着说,“郑县长,你和夏姐没得么子变化。”
冯莹把另一杯茶递给赵彬。
郑勇哈哈地笑着说:“我们怎么没有变化,都变老了。”郑勇顿了顿说,“日子过得快呀,小冯,你都快当妈妈了。”
冯莹淡淡地笑了下,说:“我怎么觉得日子,过得像蜗牛爬一样。郑县长,你们聊,我过去啦。”
冯莹走后,郑勇对赵彬说:“肖静调回山东老家了。”
“肖静南下时,她爱人有重要工作被留下,没跟着一起来,现在她是可以回去了。”赵彬说。
郑勇摇头:“不光是这个原因,肖静来这里水土不服,光生病。”
“南方比北方潮湿,要慢慢适应。我来这里的第二年,也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还住了半个月院。”赵彬望郑勇说道。
“这方面,我还好,我就是开始听不懂这里人说话。你看,他们把膝盖,叫客西脑壳儿;打耳光,说刷你两耳食;拳头叫定子,哈哈哈……哈哈哈……”郑勇说着大笑不止。
赵彬也哈哈地笑起来。过了会,郑勇想起一事,对赵彬说:“前不久,松木区小河乡,有个男的,把老婆打残了,我去那里了解情况。那天,邓区长和一个区民政助理,陪我一起去。路上,我见那个民政助理,人长得蛮俊,就是没得精神。后来听有人叫他小吴,我就有点怀疑他是吴元。我们调查完回去的路上,我把邓区长叫到一边,问他,民政助理是不是叫吴元。他说是的。我又问他,吴元有对象没有。他说,本来区公所有个搞财务的女孩子,很喜欢吴元,对他蛮主动;但吴元对这个女孩子一点也不动心,后来这女孩跟别人结婚了。吴元还是一个人。老赵啊,我估计,吴元短时间忘不了小冯。你和小冯还好吧。”
赵彬微微一笑:“还好。”
正说着,夏菊进来,喊他们过去吃饭。赵彬和郑勇起身往那边走去。夏菊从床上抱起军军,随后也过来了。
饭菜是摆在茶几上的,两家人围坐那里,有说有笑地吃着饭。
自夏菊搬来后,冯莹就和夏菊天天在一起。天气晴朗时,她带夏菊和两个孩子,到大院里的果林、花园、池塘边玩;下雨天,两人就在屋里聊天,或做针线活;有时,两人还一起下河洗衣服,一起去食堂打饭。
可有趣的日子,没过多久,夏菊就因父亲病重,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去了。
夏菊走后不久的有天下午,冯莹去食堂打饭,她还没走拢,就老远看到食堂大门侧边,站着好多人在看墙上一张纸。发生什么事啦,围这么多人。冯莹好奇的加快脚步。待她走近一看,原来是行政科在墙上贴了一个通知,通知的内容是:从即日起,各家可在自家走廊上,砌灶做饭……看到这个消息,冯莹高兴坏了,她早就盼着这一天。
次日,冯莹去果林、路边捡了些碎石残砖,用撮箕慢慢端回来;又在屋后挖些黄泥巴,还扯了几把枯草;材料备齐后,她自己动手在走廊边缘,砌了个小柴灶。
灶砌好后,冯莹便去芜蔓坝买锅。专署地委所在区域叫芜蔓坝。解放前,这里只有少量的人家,大部分是荒野和坟地。现在芜蔓坝的中心地带,已按东、南、西、北修建了十字形的四条街道,沿街兴建的百货大楼、邮局、银行、书店、医院及学校等,已陆续完工。住在这一带的人,再也不用去老城买东西了。以后人们把这边叫新城。冯莹来到芜蔓坝商店,买了刀、锅、砧板等炊具,又在路边卖柴的地方,选了两捆干柴,叫卖柴的人挑着随她送到家。她还去粮店买了米、油和面粉。
一天下午,赵彬因单位有事要处理,便从水库回来了。他走到自家门口,见走廊上砌了一口灶,很是吃惊,就站那里对着屋内,喊道:“小冯,小冯。”
“来啦,来啦。”冯莹在屋里应着。
赵彬一见冯莹走出来,就指着那口灶,严肃地问她:“这是谁垒的灶?”
“我垒的,怎么啦?”冯莹不屑地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老早就跟你说过,走廊上不允许砌灶!”
“没人允许,我敢吗?”
“谁允许你的?”
“哎!你眼睛长哪里去啦,这么多人砌了灶,你没看到啊。”冯莹生气地说。
听冯莹这样说,赵彬左右转头扫视走廊,果然看到有几家门口,也砌得有灶。赵彬什么也没想,只皱着眉头对冯莹说:“你不要跟别人学。”
“我怎么跟别人学,是行政科在食堂门口贴的通知,说从现在起,可以在走廊上砌灶。”
“原来这样,那我问你,你就直说行政科出通知,允许在自家门口砌灶,不就行了吗。”
“我怎么跟你直说,你一看到我,就把脸拉得老长,像我犯了好大的错误样。”冯莹撇嘴说。
赵彬忙赔笑道:“对不起,是我犯错误了,我没有调查,就乱发言。你在街上请人砌的灶?”
“没请人,我自己弄的。”
“你砌的灶?”赵彬惊得睁大眼睛望着冯莹,好一会,才抿笑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砌的。”
“搅泥巴时,里面tຊ要掺些草,砌的时候,先用有草的泥巴,和小石块,围个半圆形,然后在灶门两边,各竖一块砖头,砖上搁一块瓦片,再用碎砖头和草泥往上垒高,接着借别人的锅放上去,定个型,最后用黄泥巴,围着框架抹,这样就成功啦。”冯莹得意地说道。
“你怎么会砌灶?”
“我小时候,看爷爷垒过灶。”
赵彬拍了拍冯莹的背,抿笑着进屋去了。冯莹跟进来,问赵彬:“你又要开会?”
“不是,局里有些工作要处理。”赵彬说。
冯莹端起台板上装有菜的筲箕,说:“我做饭去啦,你自己倒水洗脸。”
赵彬洗完脸,走到桌子边,从抽屉里取出《水利工程施工》,坐在高藤椅上翻看。
冯莹忙了一阵,把炒好的茄子、豇豆、鸡蛋番茄汤,摆在外间高独凳子上,又从锅里舀了两碗饭,端进来,朝里间喊了声:“吃饭。”
赵彬放下书,走出来,接过冯莹手里的饭碗,在独凳旁的小板凳上坐下。冯莹夹了一筷子茄子,放赵彬碗里:“你尝尝,味道怎样。”
赵彬吃了口茄子,点头说:“好吃。”
冯莹坐下来,给自己也夹了两片茄子,送进嘴里,边吃,边说:“我最喜欢吃茄子啦。”
赵彬朝冯莹望了眼,说:“我读高中时,因给进步杂志写文章,被国民党抓进监狱,在那里,我吃了三个月的茄子。”
“天天吃茄子么?”
“嗯,顿顿吃,后来我一看到茄子菜,就恶心。”
“啊,你怎么不早说?”
“不过今天,我吃你炒的茄子,感觉还好;这几道菜的味道都不错。”
冯莹一听赵彬表扬她,顿时兴奋起来,就眉色飞舞地说道:“我小时啊,最讨厌做饭。我住在娘娘家时,只要一听到娘娘说,要教我做饭,我就跑啦。后来娘娘做饭,就在灶边放把椅子,要我站上面,看她炒菜。我不想看,她就说,女孩子不学做饭怎么行。有次,我实在不想看炒菜,就从椅子上溜下来,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娘娘捉住,又抱到椅子上站着。我跟娘娘说,我长大啦,学做饭。娘娘说,你长大啦,有好多事要做,那有工夫专门学炒菜。还有次,娘娘正在给我讲炒菜要注意么子时,吴元进来啦,他喊我出去玩……”冯莹说到这里,忽然看见赵彬脸色不自然,就不往下说了。
吃完饭,冯莹把碗筷收捡好,坐在藤椅上,拿起一件小孩单衣缝着。赵彬望了望冯莹,想着,自从去了水库工地,就没陪冯莹散过一次步;又想着,冯莹已好久,没向他提及工作的事,看来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不过她生完孩子,肯定又要闹着要去工作。但无论怎样,目前家里总算风平浪静。
晚饭后,赵彬陪冯莹在专署大院散步,当他们走到花园旁时,冯莹忽然对赵彬说:“我好像闻到桂花香啦。”
赵彬说:“桂花九月份开,这才八月中旬。”
“早桂花,是八月开。”冯莹使劲嗅着鼻子闻香味。
“你的预产期是九月初吧?”
“嗯。”
“再过几天,我把保姆请来。”赵彬望冯莹说。
两人走了一段路,冯莹想起一个事,问赵彬:“我有块天蓝色绣有梅花的绸子布,放箱子里的;昨天,我准备取出来,给孩子做棉袄,可这块布不见啦。我到处找,箱子、柜子翻高了,都没看到。你看见我这块布没有?”
赵彬忙说:“哦,这块布啊,我拿到印刷厂,给我那本资料书做封面了。这还是去水库前的事,忘给你说了。”
冯莹瞅赵彬一眼:“我是说唦,明明放在皮箱右边的,就是找不到。你怎么拿我这么好的布,做你书的封面。”
赵彬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时间去布店;再说这块布,我很喜欢。”
冯莹笑着说:“其实这块绸子,不贵,是头子布。”
两人来到池塘边,沿堤岸慢慢地走着。冯莹望着池水里倒映的月亮,喃喃自语道:“再过几天,月亮就圆啦。”
赵彬仰头望了望天空,说:“今晚月色真美。”
这晚,赵彬和冯莹的心情似乎都不错,他们在大院里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才踏着洒满银辉的小路,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