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凝滞,富商吞咽口水干笑了一声:“天色已晚,今日就不邀王爷同游了,日后有机会还望王爷可以赏光。”说着,也不敢等姜肆回应,赶紧拉着朱玉走了。朱玉还想挣扎,却被那富商狠狠瞪了一眼。最后只得不情不愿的作罢。已经过了戌时,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英王府的马车一直等在一处石桥边上。自从撞见朱玉沈娇娇便一直心神不宁,她低垂头不敢看姜肆的脸,连与他走在一处也不愿了。二人虽坐回了马车,车厢里再不见先前的轻快恣意,仿佛被狂风肆虐过,徒留一场冰冷空寂。
东方未明,残星袅袅。
脚下的草根间传来细细的虫鸣。
听到姜肆的话,沈娇娇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
她自然是梦到过姜肆的。
只是与这时不同,梦中的她与姜肆并无换亲一事。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一个是深闺里的妇人自然交集寥寥无几。
且梦里的姜肆性子更凶戾一些,也更难以捉摸以至于凶名在外,连她一个妇道人家都听说过。
她嫁入陆府后,随着陆湛官运亨通水涨船高经常与他同去赴宴,有一回恰好姜肆也在。
她坐的位置偏些,席间听见旁人小声议论。说英王殿下为人凶煞,曾经因为旁人给他的膳食里添加了姜丝勃然大怒当场就发威打断了伺候之人的腿,此后但凡他会出现的席面便再也不敢出现姜蒜等味重之物……
梦里的沈娇娇本就被王氏一行人折磨的谨小慎微,听了这话便更加惧怕姜肆。能避则避不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了。
可那日不知怎么回事,她正应了旁人的询问说到自己喜欢兰花。尤其向往那兰花中的极品凤凰火焰时,一回神竟看到姜肆就站在她的身后。
沈娇娇本就怕他,席间又听了这么骇人的故事。她心底一慌,顾不上周全,头都没抬就赶紧行了礼跑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过了几日,英王府竟然设宴还给陆府下了帖子。
梦里的沈娇娇对这场赴宴万般不情愿,可耐不住陆湛身为朝廷命官无论如何也不能拂了皇亲的面子。
她鼓足勇气出了门,打定主意这一去定要跟紧了陆湛。
结果一进王府却看到满满一院子里的兰花,而院子正中间在众人瞩目中热烈盛放的就是那株世间仅存的凤凰火焰。
……
那极具冲击力的惊艳一幕仿佛还停留在眼前,沈娇娇在姜肆愈来愈近的呼吸中回过神,颤了颤眼睫:“自然是梦见过的。”
姜肆鼻腔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沈娇娇仰头看他,心湖的中央被轻轻一点,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越来越大。
梦里的她与姜肆明明没有交集,可偏偏他听了那番话之后准备了满院子的兰花……若说是巧合,可怎么会连世间难寻的凤凰火焰也一起搜罗来了。
他顶着世人穷奢极侈的骂名,给了她一场暗香浮动的梦。
河中央的花船渐渐靠了岸,远远看去还只是如船般大的花船停在眼前却有两层楼高。
雕栏画栋,亭榭绵延,飞檐画角,极尽奢靡。
楼上灯火通明,丝竹靡靡之声贯耳,站在船楼上能俯瞰整个烟波缭绕的护城河,是最佳的观景之地。
沈娇娇还在朝那处新奇的张望,却不知有许多人站在甲板处倚着栏杆赏景,她与姜肆两个外貌出众也映入了对面人的眼帘。
“见过英王殿下。”
船上的人络绎不绝的走了下来,有京中纨绔认出了姜肆,赶紧凑过来与他讨好寒暄。
姜肆百无聊赖的应了一声,语气懒散。
沈娇娇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盯着孩童刚放的河灯缓缓飘走,无奈她容貌太盛,映着花楼的阑珊灯火下越发的精致惑人。
“这位是?”早有人在船上便注意到了沈娇娇,只端看这幅容貌免不得心猿意马,开口问道。
旁人不识她的身份,见她与姜肆站在一起,忍不住将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连,目光暧昧。
正准备开口揶揄想起姜肆的脾性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打消心思不敢不敬。
一群人寻着姜肆说话,他偶尔应答一声,一双眼睛却是放在了沈娇娇的身上。眉眼柔和,唇角带笑没了一丝摄政王的狠厉,倒真像一位温润如玉涵养极好的年青公子。
河灯打着旋的越飘越远,就像星子点点。一个河灯被暗流冲到了一旁,里面的灯芯明明灭灭眼看着几别的河灯越来越远,沈娇娇伸手决定推一把,忽然一个又娇又媚的声音叫住了她。
带着怀疑和惊诧。
“沈娇娇?”
沈娇娇愣了一瞬,一颗心几乎骤停。她几乎维持不了脸上的表情,缓缓转过身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唤她的正是倚在那富商怀里的女子,她红衣罩体,穿了条玫色烟纱散花裙,鬓发低垂斜插着碧玉瓒凤钗。
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半遮半掩,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蝴蝶结,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长裙薄且透,行动间隐约露出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
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她的眼睛含笑含妖,水遮雾绕,媚意荡漾,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
看清那人的脸,沈娇娇整个人如坠冰窟。若不是还有姜肆在,她几乎要落荒而逃。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从前花楼里的头牌朱玉!
朱玉本是官家之女,当年被籍没抄家才流落花楼,但她因为容貌生的妖艳,自小学舞身段又软,不废什么功夫便在花楼站稳了脚跟。
虽然还只是跳跳舞并不接客,却已经声名远播为她而来的人不知凡几。
沈娇娇被卖进去的时候和朱玉小不了几岁,但她那会儿没长开又骨头硬,到后来磋磨一番便被指给了朱玉当丫鬟。
朱玉在客人面前柔媚无骨端的是一幅柔情似水温柔解意的模样,可她到底还是有股官家女的心气儿,在外头憋足了劲回过头便朝沈娇娇发泄,小打小骂饿顿肚子都是轻的,严重时她还被朱玉扒了外裳丢进雪窟里待过。
只是沈娇娇却不是因为想起朱玉曾经带给她的伤害才心生恐慌,而是害怕那段不堪之事袒露在姜肆的面前。
她死里逃生那么多次早已经将这些声名置之度外,甚至在陆湛面前还亲自挑起伤疤给他看那些流着脓水从未痊愈的暗口。
可她如何能让姜肆知晓她曾经流落青楼的事,她又怎么敢去想姜tຊ肆会如何看她。
沈娇娇真的不敢,谁都可以唯独姜肆不行。
夜色太深,沈娇娇的脸色变得太快,还未来得及叫人发现端倪。她拦住朱玉还要叙旧攀扯的话头,神色有些冷:“姑娘认错人了。”
“怎么会——”朱玉从那富商的怀里站定,闻言又仔细的端详了一番。沈娇娇的五官还同她离开花楼时无太大变化,只是在侯府这些日子滋养的越发精致润泽了许多,但是那双要眼睛和声音却还是一如往昔的。
沈娇娇被人带走的时候她并不在花楼,而是在当地豪绅家里赴宴。
那席面之上有一道酱猪肘,朱玉还想着前一日刚罚过沈娇娇,待用完膳后让人把那酱肘包起来带给她。
这样的好东西,平日里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哪曾想回了花楼,嬷嬷竟告诉她沈娇娇被人带走了。
朱玉气的发疯,把那肘子踩了个稀巴烂。
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沈娇娇,今日无意相逢,哪还有不喜的。
朱玉望了望还欲再出声说些什么,却被富商捏了记腰把话咽了回去。
富商本就是为了结交姜肆才过来,也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方才朱玉话一说出口,英王神色都变了,哪还敢让人再说下去,赶紧朝朱玉使了个眼色。
朱玉虽闭了嘴,眼底的犹疑却不可忽视,她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更为震惊还是更为嫉恨。
先前还在自己跟前任打任骂随意使唤的丫鬟摇身一变成了王爷跟前的贵女,都是花楼出来的,沈娇娇她凭什么?!
沈娇娇迎着朱玉眼底的情绪佯装镇定,实际上早已心乱如麻。她袖底的指尖已经掐上了掌心,期望用疼痛来让自己冷静。
她背对着姜肆,脊背紧绷到酸痛,一时竟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姜肆会不会震惊和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花楼里的女子,又为何不敢相认?
……
气氛一时凝滞,富商吞咽口水干笑了一声:“天色已晚,今日就不邀王爷同游了,日后有机会还望王爷可以赏光。”说着,也不敢等姜肆回应,赶紧拉着朱玉走了。
朱玉还想挣扎,却被那富商狠狠瞪了一眼。最后只得不情不愿的作罢。
已经过了戌时,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英王府的马车一直等在一处石桥边上。
自从撞见朱玉沈娇娇便一直心神不宁,她低垂头不敢看姜肆的脸,连与他走在一处也不愿了。
二人虽坐回了马车,车厢里再不见先前的轻快恣意,仿佛被狂风肆虐过,徒留一场冰冷空寂。
一路无言。
沈娇娇自上了马车提心吊胆,绞尽脑汁的想若是姜肆问起她该怎么回答。是该如实告知,还是编了谎话将此事诓骗过去。
左右今日那朱玉只是碰巧遇见下回再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了,可是没有朱玉还有苟玉,她曾流落青楼的事是真,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他还是要知道的……
可岂料沈娇娇这边被架在火上烤似的饱受折磨,姜肆自始至终也没开口问过一句话。
沈娇娇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姜肆神色如常仿佛一切并未发生。
可越是这样沈娇娇便越是不安,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是死是活都不痛快。
她坐立难安,既怕他问了,又怕她不问。
就在这样的忐忑中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两颗硕大的红灯笼描着侯府二字悬在飞角檐下,马车刚一停稳不等车夫放下矮凳沈娇娇便兀自起身跳了下来。
她整个人心神不宁,也没注意身后随着下了车的姜肆,自顾自的往府里走。
偏偏就是到府门口这短短几步路上出了岔子,她不知怎么踩到了裙角脚底一软就要摔到地上,好在身后的姜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小心——”
这句提醒是今晚见过朱玉后的第一句话,沈娇娇却莫名心头酸楚眼眶发湿。
她心头缠着解不开的思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却心慌意乱害怕极了。
她怕姜肆得知她的过往会心生嫌弃,也怕姜肆不信她的说辞……
沈娇娇无疑太过敏感,越是自卑便表现的越自负,她这一生被人抛下放弃过许多回,她早已立誓再也不把自己交付他人手上,也再不愿被人抛弃。
她太害怕也太胆小,于是在还没等到姜肆的宣判前,她先一步推开了姜肆。
心如刀绞蛮不讲理的为两人划了一道看不见的界限。
她推开姜肆的手自己勉力稳住身子,疏离的道了声谢:“多谢王爷。”
沈娇娇的态度太过异常,与先前完全是判若两人,眼底像结了一层寒冰让人触之生冷。
姜肆路上还如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沈娇娇。”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拽住,姜肆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
沈娇娇惊慌失措的抬头,却见他静静望着她,眸色深沉静默像是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说,为什么总是你做决定,是不是这么久了我还不能得你半分信任?”
“沈娇娇,你的心真狠。”
英王府的马车已经走远,侯府的人看见沈娇娇回来赶紧打开了门,府中很是安静。
沈娇娇面色苍白的了院子。
房里留了灯,春杏在门口翘首以盼。见沈娇娇回来了,眼睛一亮赶紧迎了上去。
“姑娘,你可回来了,奴婢担心了好久。”春杏原本听了沈娇娇的吩咐去陆府的后厨问那道点心是怎么做的。那陆府的掌厨嬷嬷也是脾气好的,见春杏替主子来问,把方子抄下来不说,还细细教了她步骤。
这一去就耽搁了许久。等春杏拿了方子回来,天却塌了。
沈娇娇落水,主母生死不明,宋窈被吓的失神。还是世子来接的人。
她本想来找沈娇娇,却被陆瑾瑜劝住了。
说大姑娘与英王殿下在一起,就不必担心,先行回府。
于是春杏便等到了现在。
好在沈娇娇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她将沈娇娇扶进厢房,又把方子赶紧拿了出来献宝一样:“姑娘,这味点心做起来有些麻烦,但奴婢已经会了,明日奴婢便给你做。”
让春杏去讨要点心方子,本就是沈娇娇故意支开她,如今见这丫头还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满眼的哄着自己,沈娇娇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她声音哽咽,面带惶然:“春杏,我好像又做错了。”
第 59章 谢谢元宝送来的好宝贝
“姑娘这是怎么了!”春杏心底一紧,赶紧把方子放到一边。
又将帕子沾湿了水,递给沈娇娇擦脸。
可不管她怎么问,沈娇娇一直都是沉默不语。她眼眶通红,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
春杏手足无措的守在一旁,她不明白沈娇娇为什么哭,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想了想她方才的话,斟酌着劝解道:“姑娘莫要这般自责了,奴婢虽不知道姑娘遇到什么难处,可奴婢知道,若是做错了事那便主动去认错弥补就好了。”
沈娇娇拿着帕子的手一顿,这是把话听进去了。
见她情绪缓和,春杏走到桌边倒了杯清茶递过去:“奴婢常听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姑娘既觉得自己错了,那便去赔礼道歉求得那人原谅,只要姑娘有心,他一定会理解姑娘的。”春杏意有所指。
沈娇娇一直都和英王在一起,这件事也一定和英王脱不开干系。
只是不知道自家姑娘犯了何种大错,要惹得英王殿下这样生气。
温润的茶水淡淡的茶香很好的抚慰了沈娇娇。她放下茶盅起身掀开软枕摸出一只崭新的香囊。
那香囊正面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样,交颈的鸳鸯在水中相偎相依,止则相偶,飞则相双。虽然绣艺仍显生疏稚嫩,可细密的针脚纹理却比之前已经进步良多。
这是近来闲暇时沈娇娇又悄悄绣的,唯一一件像样的绣品。
细白的手指在香囊上重重揉捏了两下,也不知是朝谁泄愤,指腹都被磨的发红。
她是拉不下脸亲自把东西交给姜肆的。
沈娇娇想了片刻,朝着门外轻声唤了一句:“元宝。”
在院子里正和一株微风中摇曳的兰花玩闹的小狐狸耳尖一抖,扭头应声窜了进来,三下两下便跳到了她的膝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娇娇方才哭过,小狐狸眼睛睁的圆溜溜,将头凑到她的怀里安慰似的拱了拱。
沈娇娇任它亲昵的凑近,把香囊递到它的爪子边,双目相对认真吩咐道:“好元宝,把这香囊带去给姜肆。”
小狐狸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沈娇娇,眼神灵动好似真的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它拱起身子凑近沈娇娇的肩头仔细嗅了嗅像是记住某种味道,而后叼起香囊轻巧地跃了下去,脚尖一点一点的飞快跑开了。
夜已经深了,元宝在街道房檐上疾驰,跑的飞快。
它是少见的银狐本就聪明异常,嗅觉灵敏。虽然一路上几乎没有姜肆印记,tຊ但处处都有它相熟的气味。
那只大黑狗,将军。
属于它的气味太过浓烈,几乎把大半个盛京城都归入了它的地盘之内。
标记最严重的地方当属英王府。
元宝一路追寻,它跳上院墙又跃上屋檐,拐了几条街绕了一大圈竟然真的找到了地方。
高高的围墙让人望而生畏。
元宝先是爬到了一旁的树枝上,最后才用力一跃跳了上去。
墨绿色的吊穗在嘴边晃荡,元宝低下头正对上一双瞪的溜圆的狗眼。
英王府的围墙底下就是将军的窝棚,圆狗棚径二尺二寸,四围留了气孔,两面开扇的大门。竹胎红氆氇面,狗棚上还盖着一块虎皮面蓝纺丝的帘布。
将军整只狗被王府养的极好,体型比寻常狗都要硕大。毛发油光锃亮,这会儿正大快朵颐的吃着府里下人刚送来的烧鸡。
“汪——”
大概是闻见了气味,他从肉渣里抬起头,瞧见墙头上的狐狸轻快地吠了一声,尾巴还兴奋的摇了摇。
元宝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肉垫踩着将军的棚顶轻巧的跳了下来。这大狗见它落地亲昵的凑过去拱了拱,而后还大方地将烧鸡上最鲜嫩的鸡腿让了出去。
元宝被狗头蹭的一个趔趄,跑了这些路肚子里的存货早已经消耗个干净,这会儿让这烧鸡的油香味勾的鼻子动了动,顺着将军的推力慢腾腾地走到鸡腿前放下香囊低头吃了起来。
将军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余的骨架啃光,抬头瞥见元宝刚刚放下的香囊,好像做了交换似的走过去自然而然的把东西叼走了。
将军身上沾染的有姜肆的气味。
元宝见将军叼走了香囊抬头看了两眼,就又低头继续啃食起了鸡肉。
它默认是将东西送到了。
花里胡哨的香囊,被元宝小心翼翼的叼了一路。将军当这是个什么稀奇宝贝,叼在嘴里大摇大摆的走在府里晃荡,逢人还低吼一声显摆显摆。
“哎呦,我的将军!你这是叼了个什么?!”王府的老管家正好从它前头经过,看见狗子叼着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心里一紧,吓得惊呼一声。
夜色太深,灯笼底下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担心将军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坏了肚子,这府上伺候的下人恐怕就要跟着遭了殃,脚底一快赶紧凑过去看看清楚。
将军哪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喜滋滋的摇头晃脑的跑了过来,献宝似的叼着东西抬了头。
原来是个香囊,上面还甚是贴心的绣了两只野鸡。
该是娘娘宫里的那个小婢女给将军绣的。
管家舒了一口气,见将军这样喜欢到底也没伸手拿下来,只认真叮嘱它:“这东西可不能吃进肚子里啊!”
将军才不管他说什么,扭了扭屁股又叼着东西走开了。
老管家笑着摇摇头,回身去小厨房端了碗莲子粥。
姜肆自打回府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是英王府的老人,姜肆孩童时候便一直护在他左右。
说是主仆更似亲人。
老管家不免有些担心,便让厨娘做了吃食自己顺道去看看。
屋子里没有点灯,推开门一片漆黑,只有窗边寥寥的月光照了进来,明明灭灭的露了姜肆棱角分明的半张侧脸。
“主子怎的没有叫人点灯?”管家把粥放到桌上,甩了甩火折子将桌上的烛台点亮。
他是打小看着姜肆长大的,相比较其他人也算是能在姜肆面前说得上话。
他看出姜肆的心绪不佳,没再刻意问什么。一边把莲子粥放在桌上,一边拿方才见的趣事逗他开怀:“刚刚可是奇了,来的路上,离老远就见将军叼了个什么宝贝见人就显摆。老奴还当它又是从哪个池塘里逮出来的鱼虾蛤蟆一类,结果凑近了一看,竟然还是个香囊!”
姜肆哪有什么心思听这些趣闻闲谈,他满脑子都是今晚沈娇娇毫无信任翻脸无情的模样。
管家絮絮叨叨的话压根都没进他的耳里,整个人倚着窗棂连个眼皮子都不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见姜肆没反应,老管家摇摇头。把上头的白瓷盖揭开,淡淡的米香便露了出来:“王爷还是用些吧,夜还长,不吃些东西可怎么行。”
嘴上还在劝着,管家一回头瞥见桌案上未合好的匣子,眼睛微睁整个人愣了一下:“这匣子——”
他指了指小巧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话头一转:“这匣子里装的香囊跟今晚上将军叼着的那只香囊模样倒是极像,这只香囊上的翅膀虽还未绣全,针脚……”管家把余话硬生生吞进肚子里,被姜肆这般宝贝收起来的东西哪里是他能置喙的,只接着道:“这般看着,两只香囊倒像是一对。”
话才刚说完,就见姜肆脸色一变他起身问道:“将军在哪?!”
还没等老管家回话,人都已经走远了。
将军在王府里头叼着宝贝兜了一圈终于消停了。
元宝已经不见了,那只鸡腿被吃的干干净净。
将军的爪子刨了刨,把剩余的骨头埋进了坑里,这才慢慢悠悠的晃回自己的狗窝。
它对新得的宝贝极为满意,就是香囊里不知放了什么,总有一股怪味儿让它忍不住想打喷嚏。
将军把香囊放在边上,想了想又不放心的把香囊压在身底下,最后调了个舒服的姿势。
它这一天跟着姜肆东奔西走没干一件人事,早就累坏了。
刚闭上眼睛准备进入梦乡,就听见头顶“嘭”的一声巨响——
窝棚没了。
罩在头顶的琉璃片被掀了个底朝天,窸窸窣窣的坠在地上摔得当啷作响。狗窝四面八方的漏着风,头顶倒是繁星一片景色正好……
但将军还没等仰头去看,他的眼里出现了一道杀气腾腾的身影。
姜肆铁青着脸杵在它的上方,不明所以的大狗忍不住瑟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
看清将军屁股底下露出一半的香囊,那熟悉的鸡翅膀,熟悉的颜色,熟悉的吊穗。
姜肆阴沉着脸怒极反笑,这可不就是和书房那盒子里,好好放着的香囊是一对?!
沈娇娇!
好的很!
她宁愿将香囊给一只狗都不愿给他?!
想起自己放在匣子里的那个香囊,姜肆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将军匍匐着身子,被姜肆刀子般的眼神吓的发抖,它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的姜肆这样生气。
强烈的求生欲下,将军夹着尾巴想跑。
只是还没动弹,屁股便被姜肆踢了一脚。
先是被拆了窝,再是被打。
绕是脾气再好的狗子也生气。
将军嗷呜了一声,从窝里跳了出来,它怒视着姜肆,想向姜肆讨个说法。
随着它一动,被屁股压着的那个香囊便完整的露了出来。
原本整齐的吊穗已经七零八落,好好的香囊也被扯的变了形。
上面的两只“野鸡”也跟着长“大”了几分。
看着那香囊,姜肆只觉得一双眼睛刺痛无比。
连带着眼前的这只狗也不受待见。
他看着将军冷笑连连:“沈娇娇这般喜欢你,你便去跟着她过罢,本王这英王府是留不得你了。”
等着姜肆道歉的将军:???
半刻钟之后,英王府的大门在将军的面前缓缓关上。
夜风拂面,吹起了将军脸上的狗毛,也吹动了它嘴里的香囊。
半夜被赶出府的将军想不明白,好好的,怎么窝没了,家也没了。
它垂头丧气的低下狗头,用不大的脑袋想了一下。
最后得出结果,姜肆定是嫉妒元宝给它送礼了。
可是没人喜欢他,关它这只狗什么事啊?
将军是只好狗,它只是小小的暗自神伤了一下便打起了精神。
英王府大门紧闭是回不去了,将军决定去找元宝收留。
它低着头嘴里咬着香囊四处嗅了嗅,慢慢的朝宣平王府的方向走去。
而对于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便害的“好兄弟”无家可归的元宝,是不知道将军的惨状的。
它正窝在沈娇娇的怀里撒娇。
粉红色的肉垫搭在沈娇娇的胳膊上,蓬松的大尾巴扫来扫去乖巧极了。
春杏也看的喜欢,她壮着胆子伸手摸了一下元宝光滑的皮毛,连连赞道:“姑娘,它可真是聪明,真的把香囊送到了英王殿下的手里。”
沈娇娇也“恩”了一声,她不知道姜肆收到香囊的神情,但那香囊他念叨了许久若收到了,该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会生气了。
“姑娘你就放心吧,那香囊你费心绣了那么久,一针一线皆是心意。殿下定是很高兴。”
沈娇娇莞尔一笑,露出了两个小梨涡:“希望如此。”
小狐狸原本躺在沈娇娇的腿上,任由两个小姑娘摸着肚皮。突然像是闻到什么气味耸了耸鼻子,一下子从沈娇娇的腿上跳了下来。
它慢慢踱步到门口,朝着漆黑的院子吱吱叫了两声。
“姑娘,它这是……”
院子里有东西。
夜深人静的难免让人害怕,春杏壮着胆子挡在了沈娇娇的面前,一脸戒tຊ备的看房外。
沈娇娇也站了起来。
她倒不是害怕,侯府戒备森严一般的贼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但如果是姜肆就不好说了。
他不生气了?
沈娇娇感觉心怦怦直跳,脸颊也有些发烫起来。
元宝又唧唧的叫了两声。
随着它叫声刚落,一只黑色的大狗出现在了门口。
它皮毛顺滑,骨肉匀称。
只是一身皮毛满是杂草,像是刚从哪里钻进来的。
沈娇娇立刻想到了从前爬过的那个狗洞。
她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将军来做什么。
沈娇娇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将军的嘴上,最后脸上的笑意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