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一面翻看账本一面问道:“楼主是谁查到了吗?”“查是查到了,只是我们这下踢到铁板咯,楼主叫孙阳,是户部侍郎孙秉先的亲外甥。”冯阅仁一手抵住桌案,一脸无奈地凑近他道,“谁都不想得罪户部和他们身后那个人,只招供了私铸铜币一事,至于宫宴刺杀的事全都矢口否认,全都跟我装傻充愣。”裴卿的神色一顿,对上冯阅仁满是担忧的目光,眸光深沉了几分,仿佛淬火的名刀入鞘前的刀光一震,锋利又隐忍。宫墙上方的薄雾朦朦胧胧,遮住夜幕中几点稀疏的寒星,冷风拂过宫门外孤零零的马车,车帘吹起涟漪般的褶皱,往复来回,一如车内少女踟躇不定的心
昏暗的月色隐秘地落在通往大理寺的宫路上,两队御城卫随侍两侧,见御史台的人随裴卿掌灯而来,躬身唤了声裴大人,便领他入大理寺。
已是漏夜时分,大理寺内铺了一堆卷宗,审查的官员已困乏不堪,满脸写着疲惫。
裴卿径自走到堂内的屋子里,见冯阅仁将官帽扣在案边,揉着惺忪睡眼。身下一本厚厚的账本摊开来,密密麻麻画了不少红圈。
冯阅仁不必回身便知是裴卿来了,“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们几个连夜查了黄鹤楼的帐。账房都交代清楚了,黄鹤楼确实是城内放私币的源头,楼内馆藏买卖皆以度支司发行的官币进行,掺杂少量私币,不至于太快被发现。看这账面,黄鹤楼以私币换官币的动作已经有一两年了,日积月累下来,国库里约有三成的银钱都被黄鹤楼的楼主收入囊中。”
裴卿一面翻看账本一面问道:“楼主是谁查到了吗?”
“查是查到了,只是我们这下踢到铁板咯,楼主叫孙阳,是户部侍郎孙秉先的亲外甥。”冯阅仁一手抵住桌案,一脸无奈地凑近他道,“谁都不想得罪户部和他们身后那个人,只招供了私铸铜币一事,至于宫宴刺杀的事全都矢口否认,全都跟我装傻充愣。”
裴卿的神色一顿,对上冯阅仁满是担忧的目光,眸光深沉了几分,仿佛淬火的名刀入鞘前的刀光一震,锋利又隐忍。
宫墙上方的薄雾朦朦胧胧,遮住夜幕中几点稀疏的寒星,冷风拂过宫门外孤零零的马车,车帘吹起涟漪般的褶皱,往复来回,一如车内少女踟躇不定的心。
柳思月听见脚步声,一阵小跑到裴卿跟前。裴卿和冯阅仁见她在此,皆是一愣,裴卿走上前问:“我不是让你先回逍遥王府么?夜色清冷,你穿的这样单薄,怕是要冻着了。”
“天色已经晚了,我若是一个人回去,承凌哥哥必然要找你麻烦。”柳思月说着将冻得通红的手藏在身后,毫无可信度地补了一句“我不冷。”
冯阅仁见二人郎情妾意,不免手摇折扇打趣道:“更深露重,我这孤家寡人的还是早些回府睡冷榻咯,二位请便。”
冯阅仁说罢便看戏似的骑马离去,只留宫墙上一双被寒风吹煞的人影。
柳思月目送冯阅仁而去,转头向裴卿微微一笑,弯起月牙似晶莹的眼睛道:“裴郎,我们也回家吧。”
她说“回家”二字时,裴卿眸光微动,顺着她清澈的眸子望进去,一瞬便望到了底,纯粹真挚,毫无心机,却又像一抹呼啸的风猛然震开心底某扇紧闭的门,将每个堆积疲惫与盘算的角落扫荡一空。
马车辘辘而行,柳思月微微蜷着身子,脸色比方才宫门前傻等时红润了许多,双颊上浮现一片剔透的莹泽。
“裴郎,你一路上脸色都不大好,是案情遇到麻烦了吗?”
柳思月的声音打破沉寂,将裴卿的谜烟四笼的思绪拉回眼前。
“眼前之事并不棘手,大理寺夜审之下,黄鹤楼的账房和一些小厮已经招了,账面的问题只需再过两日便能明晰。黄鹤楼确实私放铜币,扰乱银货秩序,人证物证具在,无从抵赖。”裴卿说到此处某种掠过几分愁绪,“只是这黄鹤楼主孙阳身份特殊,是户部侍郎的外甥。当初审问徐源时,我便料到铜币案不简单,现在撕开户部这个口子,总算明白他宁死不招的理由。”
柳思月眉心皱作tຊ一团,“银货之事兹事体大,何况此番私币已致使国库亏空,纵然孙阳有户部侍郎撑腰,陛下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啊。”
“陛下自然会命人全力查证。黄鹤楼和户部侍郎尚不足为惧,只是其后有户部,户部之后又是尚书令,总有我等权力所不及之处,个中利害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黄鹤楼一口咬定刺杀之事与他们无关,谋逆之罪不能坐实,空有私铸铜币一错,至多是户部侍郎革职谢罪,再过几年,孙家势力便东山再起,又为尚书令所用。正如徐源所说,查不明、按不下,唯有牵连无辜……”
柳思月默默望着裴卿,他脸上疲惫而沉重的神色甚是少有,可见此事确实难办。大理寺着审后,案件便会送往御史台复核,若那时还只是个私铸铜币之罪,便真如裴卿所言,为有心之人暗中忌惮,骑虎难下了。
她眼底忽而漾起一抹踌躇,绞起腿上的罗裙,低声道:“其实我今日在黄鹤楼倒也不是毫无所获。”
裴卿的眸光往她这边送来,柳思月再开口,轻软的声音添了几分坚毅:“我在楼内看口技表演,口技人隔着屏风变换拟声,从小儿夜啼到鸡犬车马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出人意料的是,那屏风之后竟是一个六旬老伯。当时我便想,从街头瓦肆到府宅表演,皆是声于形后。看客只管台上的戏唱的精彩,却往往忽略幕后之人。宫宴当日,奏乐伶人都在幕后,若非有心关注,根本不知道台上发生了什么。可是义母剑指陛下的时候,乐声突然停了,此事不是很蹊跷么?”
裴卿细细揣度柳思月的话,低沉的眸色间浮过一道幽深难测的暗芒。万事万物,表象为皮,内里藏骨,观物不可貌相。案件表面线索过于明确,反而局限了他们查证的方向,由此来看柳思月这番话提醒的正是时候。
“月娘此言在理,若是可以证实黄鹤楼一案与刺杀陛下之事关联,双罪并罚,那孙家可就不是罢官这么简单了。”
马车此时已行至逍遥山庄前,待车夫将马儿稳住,裴卿便乘阶下车,自然地向半揭车帘的柳思月伸出手,搀扶而下。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小妍在闭锁的逍遥王府门口候了大半夜,见马车到了连忙跑上前,给柳思月套上一件月魄色的披风,对着她左右盼看,“我听说您再黄鹤楼被御城卫包抄了,担心的要死!您没事吧?”
“我只是去听听戏曲,观赏演出,能有什么事呢。”
柳思月面对小妍动辄担心到死的夸张反应,摆出一副无奈的苦笑,随后做贼心虚似的悄声问她:“承凌哥哥睡了吧?”
“早睡下了。小姐,裴大人,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赶紧回房休息吧。”
得到小妍肯定的回答,柳思月这才松了口气,一脸窃喜地推开府门,朱门半启间猛地和守株待兔的萧承凌撞了个满怀。
“你真打算躲我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