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凌的话像是阵阵微风掠过冷冽清泉,留下一池水痕,引得裴卿的目光不由凝滞在柳思月雨珠垂面的模样上。他虽与柳思月相处不长,却也在过去一个多月里窥见过这个小姑娘的柔弱与细腻,脆弱与坚强。这种力量仿若起于青萍之末的和风,成于微澜之间的细浪,让人心生敬佩和欢喜。裴卿向来自诩凉薄,待人疏离,实在算不得怜香惜玉之人,只是对她,好像总有些例外。柳思月见裴卿出神思量,便欠身靠近他,发上步摇正巧垂在他耳际,又似有若无地轻轻滑过他的脖子,脖子上的清凉的触感促使裴卿回神,默声片刻道:“他同我说了些你们小时候的事。”
一盏薄云,两处闲愁。
眼瞧着望月渐渐遁入云影,昼夜难分。水色般清透的天光伴着几点豆大的小雨披上柳思月的身子,她将头懒懒地靠在圆柱上,不知身下的竹影究竟迎着月色还是日光。
方才她当着裴卿的面说了好些不知羞的话,虽是情急失言,却又是实打实的真心话。三年来,她曾多番想写信给他,将这些藏在心底、羞于齿尖的心事写成红书,新婚之夜递到他跟前。只是每每靠近他,看见他深锁愁眉,和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下并不从心的笑意,便不忍再拿这份陌生的情意去拨开他的伤口。
一束暖光打来,柳思月顺着光来的方向探头,望见裴卿打伞沿庭外石栏信步走来,伞檐雨滴如琵琶拨弦般嘈嘈坠下,朦胧了伞下男子俊朗的线条。她呆滞地坐在柱子上望他,一时无言。
裴卿举灯探照,灯火将他的眉梢染上醉人的金芒,又听他凑近后轻浅一叹的呼吸在细雨滴答间跳入耳畔:“还以为是夜中出没的小猫,原来是月娘啊。”
他将伞身向柳思月倾了倾,旋即半蹲身子仰望着她,“下雨了,怎么不回房去?”
“我在等你……我要跟你解释清楚,刚才我对承凌哥哥说的,喜……喜欢你,是骗他的,真的!”
柳思月抱着身子冷不丁地蹦出这些话,声音慌乱到发颤,原先编好的通篇大论只剩零散的碎片。他应该……听明白了吧?
跳动的灯火之下,裴卿的神情一怔,褐色的瞳仁里浮动着浅浅亮光,转而布起一层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
柳思月心头有些发麻,对他这个沉着的反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柳思月似乎觉得刚才的解释不够明白,又补充一句:“我只是想着……若是我有心上人了,承凌哥哥应该就会死心了……”
“其实以萧公子的性子,纵使你不拿我当借口,他也会尊重你的心意。”
柳思月抿了抿唇瓣,低声问:“裴郎,承凌哥哥都跟你说什么了?”
沁凉的雨水滴在裴卿打伞的手背,顺势流入记忆的回响。
“裴大人长我两岁,又是逍遥王府座上宾,先前是我冒犯大人了。我是一介武夫,不懂那些繁文缛节,只是一心牵挂月娘,怕她受姨母赐婚所迫与你成婚,所以才对你无礼。月娘自小没有娘亲,小时候在边境战地和京都之间流离,居无定所,你别看她被捧在掌心里,像个娇气的小姐,其实她比许多人都坚强,痛了也不哭不闹,懂事得让人心疼。月娘说她心悦于你,我虽不甘却也不得不尊重她的选择。月娘这一片心意既然交给了裴大人,还望裴大人万加吝惜!”
萧承凌的话像是阵阵微风掠过冷冽清泉,留下一池水痕,引得裴卿的目光不由凝滞在柳思月雨珠垂面的模样上。他虽与柳思月相处不长,却也在过去一个多月里窥见过这个小姑娘的柔弱与细腻,脆弱与坚强。这种力量仿若起于青萍之末的和风,成于微澜之间的细浪,让人心生敬佩和欢喜。裴卿向来自诩凉薄,待人疏离,实在算不得怜香惜玉之人,只是对她,好像总有些例外。
柳思月见裴卿出神思量,便欠身靠近他,发上步摇正巧垂在他耳际,又似有若无地轻轻滑过他的脖子,脖子上的清凉的触感促使裴卿回神,默声片刻道:“他同我说了些你们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事……”
柳思月还在思索着哪件好事值得萧承凌和裴卿津津乐道,东方赤红色的朝霞间便显露一道白虹,披着温热的金光贯穿云霞。
“卯时了。”裴卿若有所思沉声,“我该回御史台去了。”
晓色揭开夜幕的纬纱,星斗随之隐匿,一缕晨光照上裴卿的眉梢,转瞬顺着他缀满竹枝纹的下袍爬往地面。
晨光照进大理寺的大堂,冯阅仁半眯着眼坐在桌案前,朝眼前密密麻麻堆满的文章打了个哈欠,随后听见屋外的侍卫向裴卿行礼,裴卿便入了里屋。
冯阅仁见状,一边伸懒腰一边招手示意他过来,“你来的正好,我查案时意外发现了件怪事。”
裴卿闻声上前,冯阅仁将桌上的十几份文章推到他面前,“黄鹤楼声称馆内收录了老师及杰出学生的文章,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在弘文馆读书时是整整十三个师生,而这里却有十四篇。”
冯阅仁将属名的文章一一剔除,桌上最后剩了一首佚名的五言长诗,诗作将战乱与饥荒的凋敝刻画得入木三分,全篇两百余字,字迹隽秀端正,尤以“朔风埋金甲,青冢人未还。可怜城下骨,鹣鲽多少恨。”两句最为出彩。
“此诗虽比不得你和老师,却也算不可多得的佳作了,写的比我还好,但我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冯阅仁一味蹙眉,苦思冥想半天,全然没有注意到裴卿轻远得仿若隔世一般的叹息:“是他……”
泛黄的记忆碎片刹那间闪过脑海,惊雷、风雪、佛像,随后被沉重的脚步声拉回现实。
“冯大人!”门外忽然传来大理寺官员的喊声,来人信步上前,见裴卿也在此处,拱手作揖。
“可是黄鹤楼的人招供了?”冯阅仁忙问。
“威逼利诱都用过了,除了交代私铸铜币的事,有关刺杀的,一概说不知道。”
冯阅仁白眼一翻,“这些人摆明了串通好供词,刻意避开刺杀重罪不谈,只论贪赃之罪。明天就是大理寺审讯的最后一天,在这之前若是再问不出刺杀的口供,怕是送到推事院再审也无济于事了。只怕人是走着进去,躺着出来了……”
“推事院并不仅仅是严刑之地,若无罪可罚而伤人性命,那我同那些真正有罪之人有何分别?”裴卿面色沉重,低垂眼眸思索片刻,旋即搁下手中的诗篇,抬起幽深的眼瞳向二人道:“劳烦顾大人查一下宫宴当日所有幕后宫人及伶人的名单,着重排查与孙家有关的人员。”
午时刚过二刻,顾大人攥着一份筛查名单火急火燎地踏进里屋,“按两位大人的意思查过了,宫宴当天,逍遥王闹事的时候乐声确实很巧合地停了。掌事的宫人说,是其中一个琵琶姬琴弦忽然断了,其他人节奏便乱了。”
“琵琶姬……”冯阅仁抚着下巴接过名单,铺在案上研究起来。
裴卿瞥了名单一眼,指尖倏地点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冷声问道:“是她么?”
冯阅仁也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眸中神色震颤三分。
“就是她,唤作白蕊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