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意义。她知道的。这个马车师傅他已经死了。她从事医疗行业这么多年,这一点常识判断她还是有的。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她只是不想面对他的死亡罢了。这个马车师傅,他本来应该在昨天送完客人之后,拿到一笔不菲的跑腿费,开开心心地回家。他可能还会买二两肉,犒劳一下自己,也给年幼丧母的儿女解解馋。他可能还会抱着儿子女儿转几个圈,笑着说:“爹爹和阿云回来了!今天晚上吃肉!”然后带着嘴上的一抹油光,一觉睡到大天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太阳升到最高空时,沈雅媅冰冷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热。
“咳咳咳!”
沈雅媅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把口腔鼻腔里的一些水垢咳出去了一些。
沈雅媅微微张开嘴巴,呼吸着。
许久之后,才动了动眼睫毛。
沈雅媅终于恢复了一丝神志,她想睁开眼睛,可是才睁到一半,又被刺眼的太阳闪到了眼睛,于是又闭上了。
她躺在堤坝上,一边缓缓恢复体力,一边回想着昨天一日一夜的惊心动魄。
那时,她拽着师傅从桥上跳了下来,直接钻进了水里,直到那两个人从桥上离开,她才敢冒头。
好在她熟悉水性,在水下憋气,憋一两分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师傅居然是个旱鸭子,被呛了不少水,但是好在人都还活着。
沈雅媅也不敢再往凤阳镇和临安县走了,直接拖拽着师傅往怀远镇游去。
只是,她就算水性再好,但是人力终究是不敌天力的。
河里突然卷起了一个大浪,直接把马上就要上岸的沈雅媅和师傅卷出去大老远。
一个大浪打下来,沈雅媅也体力不支了,晕晕乎乎地昏迷了。
沈雅媅抬起手背挡在眼睛上,可能是阳光太刺眼了,也有可能是大难不死,居然流下了几行清泪。
沈雅媅笑了一下,但是她终归还是运气好的,如此险境,都活了下来!
沈雅媅恢复了一点力气,侧起身体,看着旁边的师傅。
她推了推师傅:“师傅?师傅?”
她叫了几声,但没有什么效果,难道是口鼻被污泥堵住了?
沈雅媅握紧拳头,在师傅的胸腔用力捶了几下,但也丝毫不起效果。
沈雅媅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指移到师傅的颈侧,脖子已经没有搏动了。
一般来说就是死了。
沈雅媅憋着一口气,爬到了师傅的身侧。
没道理啊,他们两个人一起被大浪卷走,没道理她能活下来,师傅就不行啊!
沈雅媅爬近,还想给师傅做人工呼吸,她希望师傅只是一时休克。
但是等她撑起身子才发现,师傅右侧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血都已经流尽了。
窟窿处的血肉,也早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发胀。
沈雅媅跪坐在泥里,她想给师傅处理一下伤口,但要实在无从下手。
她没有工具,没有金疮药,处理不了这个伤口。
沈雅媅想,她得先带师傅去怀远镇上,那里有大夫!
可是,一个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的人,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抱一具已经发僵的尸体。
但是沈雅媅不死心,一下一下地试图把师傅拉起来:“师傅你别睡,我去给你找大夫!”
沈雅媅终于发现了,她现在抗不起师傅了,那她还是先去把大夫找过来吧。
“他已经死了。”
不知何时起,沈雅媅旁边多了一个人。
沈雅媅抬起头看过去,似曾相识。
这个人还是一袭黑袍,从头到尾,都被这黑袍笼罩了进去。
只有偶尔被微风吹起的银发,会露出一两丝,搭在肩膀上。
可是沈雅媅纵使浑身没力,却还是一步一步地,爬到了银发男子的面前。
沈雅媅拽着他的衣摆,倔强地看着他:“求你,帮我去找大夫。”
银发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被泥水弄脏的衣摆,琥珀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平淡地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沈雅媅红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被帮的价值,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就算死了也只有家人为她悼哀几句的无用之人。
她怔了许久,把外衣解开。
银发男子本能地要回避,但是余光却发现,她只是把贴身放好的银钱拿了出来。
那时,沈雅媅怕路上掉出来,或者是被tຊ扒手偷了,于是就把钱袋子塞进了里衣的一个口袋,还特地借了丝线缝好。
这十八两银子才能幸免于难。
沈雅媅手上没力,扯不下来,最后用力一撕,里衣竟然被撕烂了。
但是她也不在意,反正她这身材,也没有人乐意看。
沈雅媅把衣服合上,又把破破烂烂的外衣勉强搭在肩上。
她举着湿漉漉的银子,她说:“这是十八两银子,都给你,还有!以后你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
银发男子看了许久,终于把她手里的银子拿走了,他说:“他已经死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有什么意义?”
沈雅媅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意义。
她知道的。
这个马车师傅他已经死了。
她从事医疗行业这么多年,这一点常识判断她还是有的。
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她只是不想面对他的死亡罢了。
这个马车师傅,他本来应该在昨天送完客人之后,拿到一笔不菲的跑腿费,开开心心地回家。
他可能还会买二两肉,犒劳一下自己,也给年幼丧母的儿女解解馋。
他可能还会抱着儿子女儿转几个圈,笑着说:“爹爹和阿云回来了!今天晚上吃肉!”
然后带着嘴上的一抹油光,一觉睡到大天亮。
然后又是赚钱养家的新的一天。
如果,他遇到的客人不是沈雅媅的话。
他现在可能还在和那个叫老刘的车夫说笑。
但是,没有如果。
他死了。
被沈雅媅连累了。
自此,沈雅媅身上背负上了一条怎么也洗不干净的人命。
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想捂住眼睛,蒙住耳朵,试图躲避。
沈雅媅知道,她不该这样躲避下去,但是她还是可耻地这么做了。
因她而死的车夫,势要把她除之后快的林家。
哪一个,都是她不想面对的现实。
就让她暂时逃避一下吧,一下就好了……
银发男子解下领口的带子,把黑袍脱下,罩在沈雅媅的身上。
他说:“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如你所愿。”
沈雅媅呆呆地抬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真的答应了。
当她再看时,那张清冷矜贵的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老人脸。
沈雅媅想,他可能是怕把别人吓到,毕竟一张年轻的脸,搭上一头银发,会让这个时代的人以为是什么不出山的老妖怪的。
但,还是有些违和。
老人家的白发,已经失去了光泽和柔顺。
但是他的这一头银发,在太阳底下,竟然像绸缎一样漂亮。
再一个眨眼之间,他已经跃上了一根树枝,消失在了丛林里,只留下一片银蓝色的衣角。
跳跃起伏之间,竟然偶有凌光,犹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