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迟因她突然的动作微微睁大眼,奇怪地问:“安娜,你怎么了?”安娜一颗心剧烈跳动,想要高声大喊让桑迟不要亲近那些诡异的菌丝,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已经被邪神污染了。但她听到自己说:“没什么。”激烈的情绪被从身体里抽离,连带她刚才萌发的一系列想法都变得模糊。不再感到害怕和焦虑。沐在桑迟担忧的目光下,她甚至生出几分喜悦,看到组成地面的菌丝把遗弃的面包与矿泉水瓶吞没解决掉也不觉得奇怪,解释说:“我只是不想吃这些了而已。”
到了地方, 菌丝云朵扶她站起来,开始瓦解回归。
不过也有一部分菌丝钻进她的袜口,把袜子卷下来一截, 贴上她崴伤红肿的脚踝。
在她白嫩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一阵,它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渗透进她的皮肤直接治好她的伤,最后只是如同膏药般覆盖住贴了一圈。
菌丝凉凉的, 倒是缓解了她脚踝肿胀发热的不适。
桑迟打量周围,没看到那些白袍的邪信徒,也没看到怀特太太,只有安娜躺在旁边。
安娜依然昏迷,好在呼吸平稳,不像有太大问题。
然而不知道安娜什么时候会醒来, 尝试与系统说话也没有得到回应,桑迟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她不喜欢这种孤独,蹲下身, 尝试性地摸了摸脚踝处的菌丝膏药,菌丝立刻回应她, 摸了摸她的掌心。
触感像小猫咪用舌头舔。
这么一想, 桑迟就不太害怕它了。
白色的、柔软的菌丝虽然带她来到这个古怪的神国, 但应该不会伤害她吧。
在其中一小缕菌丝得寸进尺牵绊住她的手指时,她没有把手抽离,由着它在自己食指上打出一个蝴蝶结。
对称的,还挺好看。
这时桑迟听到安娜轻轻呻/吟了一声。
她连忙把袜子重新拉好, 凑近到安娜身边。
见她睁开了眼睛,便动作轻柔地扶她坐起身, 紧张地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安娜不像她是坐云朵飘下来的,而是从洞里摔下来的, 不知有没有摔伤哪里。
“还好。”
安娜试着活动手脚,缓过最开始的麻痹感,发现除了左腿小腿有点疼外,没有其他地方感到疼痛——她褪去过膝袜看了看,确定左腿也就是多了块淤青。
想到自己昏迷前被怀特太太暗算的情形,她大致猜到淤青该是怀特太太的报复。
好在这点小伤完全不碍事。
检查完自己的情况,她抬眼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一看便震惊住了:“这、这是什么地方?”
她以为她们应当会被关进监牢。
毕竟她是受老爹托付,担风险来查探这处庄园的邪神信仰会不会危害到他们的社区的,既然被抓就有所觉悟,相关邪神和邪信徒,安娜已经对监牢的恶劣程度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入眼的广阔纯白世界,还是超出了她的认知。
“是在地下,我亲眼看到地面开了洞,你们掉进去。”桑迟不太确定地说,“听那个打扮古怪的人说这里是什么主的神国,别的我也不知道。”
“那不是主,就是个邪神,你不要听信他们那一套。”安娜怕她被蛊惑心智,急切地否定了她的说法。
但掀起眼皮,再看一看四周诡异的白,一时间也没有太深的底气继续说下去。
管祂是什么,连独属于祂的国度都能开辟,不是她们普通人能应付的,能逃离就很好了。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握实拳头站起身,说:“无论如何,我们得找找看有没有回去的路,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至少先找到食水度日,等待救援。”
照桑迟所说,她们正在地下,如果没有出口,凭她们两人,想要回到地面怕是不可能。
至于救援,沦落到这种鬼地方,真的能等到救援吗?
安娜其实内心忐忑,却怕自己一旦露怯,会惹得柔弱的小美人愈发不安,因而勉力显出自己的可靠,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吧,我们俩的运气应该不会太差。”
她们寻了个方向,一边观察一边警惕地行走,发现这个纯白世界的布局和地上城市没有太大区别。
平坦的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店铺。
虽然店铺的门打不开,没法入内查看,但是外在细节都很还原。
甚至在转过一个弯后,安娜还从一家店铺的招牌形状上窥出熟悉感。
在直觉作用下,她走上前,仔细用视线描摹白色招牌上的凸起痕迹。
成功辨出那几个字,安娜简直难以置信——这就是她熟悉的店铺名!
她心中浮起一个猜测,为了确定,牵着桑迟向一个方向小跑而去,果然不久就看到了公园广场和喷泉装饰的纯白版本。
难道所谓的地下神国是整个复刻洛华达吗?
这有什么意义啊,难道因为邪信徒多是聚集在洛华达,好让他们宾至如归吗?
可是都神国了,有本事做出纯白之国,可以建电影里那种恢弘天堂嘛,复刻出来一个洛华达简直像是没上色的模型坯。
一直没遇到危险,安娜的警惕性降低了不少,没忍住回头把想法吐槽给桑迟听。
桑迟却没法接她的调侃。
经这阵跑动,她的脚踝即便有菌丝熨帖包裹,也针扎般的疼。
为免安娜分心,她咬紧下唇忍住了疼,可要再露出个笑脸就难了。
安娜这才注意到她行走不便,记起自己遭暗算时松手害她摔下来似乎崴伤了脚踝,赶紧按她坐在一边,作势蹲身要褪去她的袜子看看伤势情况。
但在触碰到桑迟袜口之前,她便停下手,眼中出现少许迷茫,自语般低声道:“是伤得重,不能继续走路了。”
“我们不是要找出口和食水吗,我没事的。”桑迟觉得只是行走的话,自己还可以坚持。
安娜没应声。
连公园的喷泉都只有底座没有水,她已经在怀疑这里存不存在食物和清水了。
然而讲给桑迟听无用,安娜强行按捺下忧虑,转身背向她:“接下来都由我背你去找吧,这里没有药给你擦,再勉强你走,明天你就彻底没法动了。”
桑迟没有立刻趴上安娜的背。
安娜的体力虽然比她好,但再好的体力也是有限会耗空的,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想当累赘。
她摇头正要婉拒,忽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
两人朝声源处望去,看到神国的天空垂下一大团像是结了茧的菌丝。
白色的巨茧落地,包裹茧内东西的菌丝纷纷抽离回天空,出现在桑迟和安娜眼前的——是放有各类商品的超市货架?
接下来连续有数个大茧落地,货架在公园整齐摆开,琳琅满目的商品供她们随意挑选。
见识这别开生面的过程,安娜瞠目结舌。
等到一切回归安宁,她大着胆子上前查看货架。
看清货架上贴的超市标名是她平日挺常去的一家,心情变得一言难尽。
这里的天空依然属于地下,所以并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那些白色的菌丝把超市的商品连带货架一起抢劫,然后运到她们面前。
当下的情形,容不得她深思能不能食用“赃物”,她眼神复杂地拿走一袋全麦面包和一瓶水,准备带到桑迟身边一起吃。
刚转过身,她便看到一缕菌丝卷起货架上一瓶处理外伤的药雾喷剂,殷勤递到小美人身前。
“谢谢你。”桑迟向它道谢,还捋了捋它,娇声娇气地夸道,“你好乖。”
白色的菌丝被她触碰过的部分变成淡淡粉红色,也不叫桑迟接过药动手自己喷药了,羞羞答答地挤进她的袜口,露出脚踝,霸道地掀开覆盖其上的无用菌丝膏药,把药雾均匀喷涂在她的伤处。
另外的菌丝晚了一步,干脆各自从货架卷来不同的食物和饮料供桑迟挑选。
显得倒还算克制,没有拥堵争抢惊吓小美人,而是排队看她点头还是摇头。
得不到她夸一句或主动触碰,能有机会蹭一蹭她的掌心也是好的。
而被迫结束贴贴的菌丝膏药落到地上,立起来像是盯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自己能钻的空子了,才委屈地伏回去,无声无息地重组为神国的地面基石一部分。
有点可爱,但也有点怪。
坐到另一张白凳上吃面包的安娜面无表情地想,菌丝如果有自主意识,那她们踩过菌丝地面,坐着菌丝凳子,真的有点怪。
她这样想着,仰首望向菌丝天空,忽然悚然意识到,如果四面八方一切事物都是由邪神的一部分构成,与其说她们身在宽广的邪神神国,不如说她们是在祂的腹腔中。
迟来的恐惧感自尾椎骨攀至颈后,安娜全身寒毛直竖,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间陡然炸开——她为什么现在才感到恐惧?
她自小在各个街区与不同帮派的人厮混,的确比一般人胆大,却不至于连对非人存在都不知畏惧,何况是落进邪神的神国无路可出。
身处险境保持冷静是好事,可在全然超出想象的险境里,冷静太过反而是一种异常。
她怎么能毫无防备地吃菌丝送来的东西,甚至觉得菌丝可爱呢?
她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出现问题的?
安娜脸色惨白,额上冒出冷汗,猛地离开凳子上站了起来,把咬过几口的面包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都丢到地上。
桑迟因她突然的动作微微睁大眼,奇怪地问:“安娜,你怎么了?”
安娜一颗心剧烈跳动,想要高声大喊让桑迟不要亲近那些诡异的菌丝,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已经被邪神污染了。
但她听到自己说:“没什么。”
激烈的情绪被从身体里抽离,连带她刚才萌发的一系列想法都变得模糊。
不再感到害怕和焦虑。
沐在桑迟担忧的目光下,她甚至生出几分喜悦,看到组成地面的菌丝把遗弃的面包与矿泉水瓶吞没解决掉也不觉得奇怪,解释说:“我只是不想吃这些了而已。”
桑迟担心她吃得太少,把菌丝给自己的一盒甜牛奶戳好吸管,问:“你不吃那些,牛奶喝不喝呢?”
“喝的。”安娜拿走牛奶喝空,向小美人微笑道,“别担心我,迟迟可以慢慢吃。既然有食水了,一会儿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就没问题了,离开的事慢慢想。”
桑迟对安娜的提议没有意见,在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她总是随遇而安。
况且菌丝待她友善,比身披白袍的邪信徒或是脾性差的怀特太太都好。
这个纯白的世界虽然与邪神有关,但在她看来美丽无害,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她并不排斥,只是需要在小世界规定的十日时限离开。
还有几天,她不着急。
要说她现在有什么可惦记的,除了联系不上系统,她还有些担心赫尔曼和约书亚发现自己从聚会上消失后会为自己着急。
就算他们都不是自己的丈夫,也不意味着相处时待她的好是假的,她不辞而别,他们应当会寻找她吧。
桑迟胡思乱想地跟着安娜来到休息的地方。
这里分不清日夜,光源是天空菌丝散发的光,当她觉得困倦时,那些发光的菌丝便都黯淡下去。
睡梦中,她感觉自己被轻柔地一层层包裹起来,耳边隐约听到风吟唱的声音。
包得不算很紧,她不觉得难受,风声也没有很吵,不至于催她醒来。
她一无所觉地沉溺黑甜梦境,朦胧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好像被身下柔软的床拥抱住了。
桑迟迷糊地摸索到自己小腹上,抓起拥抱自己的床面银缎。
类似布料的银缎从她指缝间顺滑地溜下。
是菌丝。
但无论是光华,还是触感都与之前不同,她可以清晰感受到生命力在其中流淌。
她循着流淌的方向望向来源处,看到身侧一张类似王座的高背椅,她捏在手中的菌丝正是王座上那个人如瀑银发。
银发白眸的青年原来一直注视着她,直到与她对视上,才预备开口说话。
然而,伴随他唤起“迟迟”,还有许多属于不同男女的声音一齐合音念起她的昵称。
他面露懊恼地看向那些声音的持有者,桑迟也同样看去。
王座侧是他为她构筑的床铺,而王座长阶之下,众多白袍邪信徒正以同一个表情仰首静静回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