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秦郁棠在车上的表现复制到自己身上,形容自己因为想爷爷奶奶而躲在被子里哽咽,这是第一次,狡猾的性格特征在他人生中登场。秦郁棠很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跟班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北京奥运会吸引走了,眼看要到8月8号,家里的电视机还没修好。“上个月下大雨,风把外面的天线刮歪了。”秦利民向急得团团转的孙女解释。“今天能修好吗?”秦郁棠抓耳挠腮,她已经邀请了季茗心晚上来看开幕式,现在打开电视,屏幕上还是满屏的雪花点,这可真是要命。
泉州之旅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返程还是大巴车,唯一不同的是,这回送行的人变成了年轻的父母。
秦郁棠与父母分别时没哭,大巴驶上高速,她才躲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流泪。
季茗心的亲妈这一个月里始终未出现过,季茗心对此愧疚难安,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来,给别人增添了许多经济上的负担,否则秦郁棠完全可以在这里玩到开学再回家的。
还好,秦郁棠妈妈看出了他的心事,出发前告诉他,季然女士尽管人没来,钱却到了,且打来的那笔钱足够覆盖季茗心一个人的全部支出,让他不要多想,回家也这么和秦郁棠爷爷奶奶,尤其是奶奶说。
季茗心对此保持怀疑,觉得也许是秦阿姨人好,故意这么说的。
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总之,回去是件好事,城市里虽然好玩,但金钱流逝的速度比时间还快,简直无法阻挡。
唯有躺在回乡的大巴车上,闻着空气里复杂的混合气味,季茗心才能获得这些天来头一次,真正的,心灵上的平静。
他的平静映衬着秦郁棠的闷闷不乐,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卑鄙之处。
“你哭了?”季茗心脱了鞋跨到隔壁铺位的床沿,挨着秦郁棠躺下来。
秦郁棠不吭声,他轻轻拉下盖着对方脸的薄被子,还没看清脸,被子又被秦郁棠一把扯回去,盖住头顶:“别烦我!”
“对不起。”季茗心顿了顿说。
秦郁棠在被子底下抹了把眼泪,黑漆漆的,下一秒,被角被人掀开,季茗心毛茸茸的脑袋钻进来半个。
被子被季茗心用手撑起来一个小小的顶,这是一方很矮小的天地,它狭窄到仅能容纳两颗弱小的、无能为力的心。
季茗心打了半天腹稿,终于开口:“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还可以玩到开学前的。”
“不关你的事。”秦郁棠把头扭向另一侧。
季茗心接着问:“你是不是没玩够?”
海边、动物园、海洋馆、汉堡炸鸡、音乐喷泉和让人眼花缭乱的大商场,秦郁棠想要的都实现了,她有什么没玩够的呢?
甚至她书包里还揣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学习机,那是她爸爸花了将近一个月薪水买的。
“没有。”秦郁棠吸了吸鼻子,钻出闷人的被褥,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她不太好意思说自己舍不得爸妈,那听起来有些矫情,矫情这个字眼可是她一直用来批评季茗心的,自己怎么能比他表现得更加软弱呢?
“我想爷爷奶奶了。”秦郁棠给自己找了个相当冠冕堂皇的借口。
哦~原来如此。
季茗心拉下被子,呆呆望着上铺的床板,想起季振山那条烫伤的小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家里的早稻收完了吗?
家人之间也需要有比较,分出个远近亲疏,和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亲妈比起来,其实爷爷奶奶已经表现得很好了,至少他们给他饭吃,给他床睡,没有让他流落街头。
他理应像秦郁棠那样想他们,对,做个孝顺的好孩子,他摒弃一切杂念,闭上眼睛劝自己,应该想他们了,就从现在开始。
但,几分钟后,季茗心还是放弃了,他发现自己的确无法做到。
当时他还不清楚,想念一个人的前置条件是爱。
当然,回到家之后,他还是在张月兰的诱导式提问下承认:自己很想爷爷奶奶。
他把秦郁棠在车上的表现复制到自己身上,形容自己因为想爷爷奶奶而躲在被子里哽咽,这是第一次,狡猾的性格特征在他人生中登场。
秦郁棠很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跟班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北京奥运会吸引走了,眼看要到8月8号,家里的电视机还没修好。
“上个月下大雨,风把外面的天线刮歪了。”秦利民向急得团团转的孙女解释。
“今天能修好吗?”秦郁棠抓耳挠腮,她已经邀请了季茗心晚上来看开幕式,现在打开电视,屏幕上还是满屏的雪花点,这可真是要命。
“肯定能。”
天刚擦黑,季茗心就拎着几根绿豆冰棒来了,此时秦郁棠还在努力配合爷爷调整天线。
秦利民骑在院子里的桃树树杈上,双手托着天线慢慢旋转,大声问:“有没有!”
秦郁棠站在电视机前,盯着屏幕上闪动的画面,等雪花点消失的一瞬间,她从电视机边跑开,扒在窗边踮起脚后跟,朝外大喊道:“有了!”tຊ
“好!”秦利民固定好天线,刚准备从桃树上下来,又听见屋里传来秦郁棠大事不好的喊声:“爷爷,又没了!”
路过的罗梅香同志不关心如此盛大的体育赛事,只听到这句,上去一掌拍在秦郁棠屁股上:“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季茗心眉开眼笑,站在一边拾乐,让秦郁棠发现,立即便被抓了壮丁,使唤他站在窗边当传声筒。
秦利民:“现在好了吗?”
季茗心重复:“现在好了吗?”
秦郁棠:“还没有!再回去一点!”
季茗心把脑袋伸出窗外,向桃树上的秦爷爷重复这句话。
分针不断逼近八点八分,爷孙俩如临大敌,连带着季茗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好了!”秦郁棠激动大喊。
“好了!!”季茗心更加激动,招呼:“爷爷快来!”
话说完,他一激灵,反应过来那是别人的爷爷,不是自己的,下意识便回过头去找秦郁棠的表情。
好在秦郁棠并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反而是跟着大喊:“爷爷快来啊,开始了开始了!”
几个人终于能坐下来,兴奋又专注地开始欣赏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伴随着一声声倒计时,万人体育场里,2008名演员整齐的击缶声掌控了所有观众的心跳。
“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秦郁棠手里攥着化了一半的绿豆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刘欢和莎拉·布莱曼出场了,《我和你》的旋律如此悠扬、和谐,秦郁棠想起自己在大巴车上看过的山川河流,仿佛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绽放出一个微笑,伸出一只秀美的手,包容地拢她在怀中,难怪人们想到祖国,总是称其为母亲。
接下来是李宁时刻,奥运圣火在万人瞩目下被点燃,鸟巢上方烟花照亮夜空,组成五环图案。
塑料袋沙沙作响,秦郁棠摸索着撕开一袋福娃糙米棒,抓了好几根递给季茗心,季茗心没像往常一样捧着手掌去接。
秦郁棠于是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屏幕上扒下来,扭头去看对方,这一眼,她发现了季茗心还有爷爷都和自己一样,眼中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