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尊教过你的身法可还记得?”芙姝自信地哼笑出声:“开玩笑,我是那种记不住事的人么?”“那便好。”弥空满意地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是金刚身法,可那口诀第一句是……什么来着?”芙姝挠挠头。弥空默默替尊者呕出一口血。
漆黑的瞳仁静静睨着那一串深檀色的珠串,夺目又刺眼。
心头似乎被谁打了一拳,特别难受。
他呆呆地,垂目望着被僵尸蹂躏得变成半个血人似的少女,脑袋一阵空白。
她到死也忘不了这串东西。
“芙姝。”
“……”
他接着轻唤了几声,少女完全没有反应。
夜空中忽然下起雪来。
只一会儿,她充斥着脏污的发丝上便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细小的雪粒。
他抿抿干涩的唇,伸出手探她的鼻息。
微弱如游丝的气息。
他望着手里的佛珠,一瞬间,微妙的嫉妒心驱使着他将它丢掉。就这样吧,就这样将它埋在这里,若是她问起,他绝对不会说自己见过它。
散落下来的头发盖住少年的半张脸,连带着遮掩了他眼中所携带的晦暗。他蹲下身子,轻轻地将她托起,却发现她蓦然攥紧了他的手腕。
她浑身都很冷,唇间喷出的气息更是冷得惊人。
“我帮你护住她了。”她似乎是笑着说的,那染血的嘴角微微弯起,声音比一片雪还要轻。
少年瞳仁一瞬间睁大许多,震颤地望着她,不知为何,他的眼眶逐渐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喉中梗塞不已。
是被冷的吧,一定是太冷了,所以他才这样想哭。
他死死地将她与盈娣抱在怀里,乌黑的眼睫上同样沾了晶莹的细雪,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他怀抱着她,似乎怀抱着自己那颗跳动的,雀跃的,酸涩的,脆弱的心,亦怀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良久,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话。
紧接着,他默默握着芙姝的手腕,将那串佛珠重新串回到她手上,缠了两圈。
“下次不会再替你捡。”
另一头的厢房内,白术自知天资愚鲁,如今下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堪堪将所有弟子都唤醒。
她才稍微缓口气,荀卿便像风似的来到她面前,似乎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急事,胸腔急促地喘息:“救救她,白术!”
“她一直在吐血,是不是要死了?”
白术瞧着他苍白的面容,又瞧了瞧他怀中的人,眉关紧蹙:“把师妹给我,我看看。”
荀卿颔首,迅速脱下身上的衣物垫在地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芙姝跟阿禾放上去。
阿禾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像只幼兽一般蜷缩在她怀里,而芙姝即便是无意识,也仍然紧紧环抱着这个脆弱的小姑娘。
白术眼底渐渐凝重起来,她伸手替芙姝拂去黏在脸上的发丝,声音不由得发颤:“伤成这样,这是受过多大的磋磨?”
她叹了口气,师妹聪明又机灵,理应不会让自己受如此重的伤,定是为了保护这小姑娘,连命都搭出大半条。
“你们守着外头,我会尽最大努力救师妹。”说罢,她话音一转,又颇为遗憾道:“不过,最好也要做好叫其他队伍来外援的准备。”
说到这里,芙姝的手指动了动,似乎在表达她不愿意。
三日后,天光大亮,芙姝挣扎地睁开眼。
她感知到自己身上的衣物都被换过,干干爽爽,这令她的心情愉快不少。
一旁的师姐正嗔目凝着她,见她一醒,便伸手捏她的脸。
芙姝吃痛地轻喊,眼里带着浓重的不解。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怎么老是乱来,为了别人命都不要?!先前在太华山也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不留余力地保护别人,自己却落得一身伤!”
还未等芙姝开口说话,白术便将她紧紧抱住。
芙姝眨眨眼,想推开,却被抱得更紧。不多时,肩头传来一阵湿意。
“师妹,算我求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好?”
芙姝用头蹭了蹭白术的肩膀,师姐身上暖暖的,带着一股馨软的皂香。她扯出一抹笑,用手绞着白术的头发把玩,缓声道:“师姐,我不是好人,我可坏了。”
她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她杀过好多人,做过很多很多坏事。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几个弟子同阿禾玩闹的声音,芙姝又不禁好奇道:“我昏了多久,如今是几更天?”
“也不久,就三天三夜吧。”说罢,白术眼色复杂地望了眼门外守护的身影,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荀兄也守了你三天三夜呢!”
芙姝惊讶地张张嘴,说着就要起身,可腿上一软,又瞬间跌坐下来。
白术瞧着她蔫了吧唧的脸,心里有点好笑:“你别动,我去喊他进来看你,这会儿弥空应该做好饭了,我也给你端进来。”
芙姝点点头,身边的仙螺又掉出来。她赶紧放出一抹神识去看这几日山门的信息。
她初至太华山,还没来得及跟其他人交换过仙螺的通讯方式,传讯人只有这几个同门还有妙寂。
只见最顶上那一行的妙字旁边,仍旧只有保重两个大字,这几日都没有新的消息。
芙姝愤愤地抽出自己的神识,心中无比谴责这个没良心的,人都快死了也不来问一句。
等她从这破庙里出去,定叫他好看!
吱呀——
门被人从内里推开,荀卿眉眼一喜,立刻要走进去找芙姝。
可白术却直直用手臂拦住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看得他心里发怵。
荀卿转过身来对着她。
白术似乎还在犹豫怎么表达,好半日也未开口。她看看屋里的小师妹,又看看他,眼里意味尽显。
这几天她默默地观察着这两人,她虽不知芙姝与荀卿曾经有何过往,发生过何事,也不想去深究,只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芙姝与他的距离,实在过于近了。
所以,她只能提醒他道:“荀兄,注意分寸。”
荀卿脸色一白。
“对她,对你都好。”
撂下这句话后,白术便拂拂衣袖,向不远处支着灶台的弥空走去。独留下一句如白云般飘忽不定的话,猛地撞进他的心。
荀卿咀嚼着这句话,面色如同遭受重创般惨白,嘴角抽搐着想扯出个笑,却好半天也扯不出来。
他的心意,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芙姝等得无聊,正准备拿着一卷佛经搁在案上抄。
门哐当一下被推开,抬头望去,沾了一身冷意的少年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
“你来了?”
荀卿僵硬地颔首,他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因为要替白术守夜,他无法静下心来打坐,硬生生坐在外头熬了三天。
芙姝见他僵着,又道:“怎么不过来?”
“外头冷,怕过给你。”
芙姝上下打量他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回身前的书案:“你何时这样替人着想了?”
“既然师兄这样替人着想,我这儿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一下师兄?”芙姝非常诚恳地打着坏主意。
荀卿站在门口的一片漆黑中,眉目虚掩在其中,大半张脸的轮廓都瞧不真切,可那双眸子湿漉漉地望着她,似乎有些无措,又有些欣喜。
他问:“何事?”
芙姝扬了扬手上只写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几个字的空白经卷:“这卷佛经字太多,我写不完怎么办?”
真是顾名思义的‘请教’。
少年垂目,寻了一块墙角径自坐下:“尊者一看就看出来了,我才不帮你抄。”
只要不去瞧她那双摄人心魂的眼,他的道心便会坚定不移。
坚定不移。
“不会的,师兄!”芙姝眼里顿时闪烁着泪光。
“他只是说下山后每日抄一遍,可也没指定让我抄,我仙螺里还有这段话的证据,你不信我放给你听!”
少年喉咙滚了两滚,难堪地出声:“别——”
他心下无比羞愤,真的不想在此时听见尊者的声音,就让他留一块遮羞布吧!
可说时迟那时快,芙姝早已握着仙螺循环播放着那句证据。
佛者威严刚正的嗓音萦绕在耳畔,狠狠地撕开他的遮羞布,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肮脏的道心。
少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极了,那双因为熬夜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芙姝手上的仙螺,似乎她攥着的不是仙螺,而是他自己的心,攥得他喘不过气。
真过分!
怎么所有人对他都这么过分?!
他垂下头,咬紧了牙关,乌发遮掩下的眼眶红得愈发明显。
“我帮你抄,别放了!”
他从地上站起,大步走向芙姝,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不多时,白术从门外进来,给芙姝递了碗素面。
吃过素面,她同她讲了大致的行程。
他们行程被这一事拖慢许多,接下来要连夜赶路,几个弟子打算今晚联合将这座邪门儿的庙烧了,不能留下丁点祸患。
芙姝沉吟几许,站了起来:“我还要做最后一件事,阿禾在哪里?”
“在外头,她情绪有些激动,一直在喊你,可你在休息,我让弥空小师父在外头疏导她呢。”
芙姝推门出去。
而见到了芙姝的弥空却慢慢蹙紧了眉头。
芙姝莫名其妙:“你怎么这样看我?我又不是什么邪祟。”
弥空的眼瞳里泛着一圈金光,光秃的头顶在夜空中佛光凛然:“不,不是!是你身上还余有波旬打下的魔气印记,它盯上你了!”
芙姝想到那数缕黑气,心有余悸,面上却不显:“别说得这样吓人,我同盈娣战斗时确实遇见了几缕黑气,你说那是甚的魔王?”
弥空紧紧皱起眉关:“就是魔王波旬,它应该亦是从云梦泽跑出来的,如今没了毕舍至的供奉,分身又被荀兄打散了,虽然不足为惧,但也不得不防。”
他本想马上开始替她洗涤印记,可她如今身体堪堪恢复,内力有损,外表虽看不出异常,内里的筋脉却脆弱无比,根本承受不住洗涤印记对筋脉的强力冲荡。
只能慢慢来了。
弥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尊教过你的身法可还记得?”
芙姝自信地哼笑出声:“开玩笑,我是那种记不住事的人么?”
“那便好。”弥空满意地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是金刚身法,可那口诀第一句是……什么来着?”芙姝挠挠头。
弥空默默替尊者呕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