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要不要彭嵩和你一起?”沈洁摇摇头:“这是家宴。他一去,一桌子估计都不说话了。”“这有什么,就说他是你男朋友嘛。”“那不可能。别人倒没什么,我哥可是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我的菜。”“我倒觉得你俩挺合适。我听说彭嵩家里有好几套房,妥妥的拆二代,配得上你。”“别,你还是饶了我吧。”她转身要走,聂禹却又喊住她。沈洁回过头,看见他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他的脸部轮廓线条立体瘦削,此刻背着光站在门口,很有些寂寥之感。
2019 年 4 月 3 日,双尸案发后第十五天。下午两点。
市局二大队会议室内,法医助理小秦已经汇报完毕,确定郑昕的死亡原因是心肌供血不足。痕检那边也从病房的垃圾桶里找到残留有氯化钾溶液的一次性注射器。
但是因为医生给郑昕当时输的那瓶液里本身就加了氯化钾,而且,人体被推注过量氯化钾导致心跳骤停,尸检一般很难验出来,所以,目前只能推测有人给她推了药。
不过,因为那天晚上下大雨,窗台上留下了几个湿鞋印。根据足印推断,爬进病房的男人身高约在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之间,走路还有点外八字。
“那就不是邹长明。邹长明有一米七八了。也不是外八字。”何敢立即说,“那辆黑色桑塔纳是套牌车,下了通往北郊的快速路,就消失了。看来这个人对南山的道路很熟悉,知道怎么避开摄像头。”
“之前面具人说给我们一个礼拜的时间查 918 校庆案。今天就是最后一天。”聂禹语气沉重地说。
“他们登陆的电脑和路由器都被我们查获了,还会发视频吗?”
“只要他们还没放人,就会利用这两个人再做一下文章。这个案子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还有一条线索也不能漏了。”聂禹表情严肃地看向彭嵩,“你来讲吧。”
彭嵩点点头。前天他就出院了。上次多亏了防弹衣,他只是受了点轻伤,恢复得很快。
“黄文斌有个儿子,就是白烁的助理黄臻。我找他问话的时候,他好像不是很着急他爸被人绑架的事。我查了一下,黄文斌的第一个妻子钟芸是 98 年去世的。
当时有两个外省流窜犯入室抢劫,一晚上连抢了他家那一片好几户人家。但是只有他家出了命案。我查过案情卷宗,事发当晚,一家三口都在家里。两个流窜犯在他家没搜到什么钱,就逼问钟芸把钱藏哪儿了。
钟芸坚持黄文斌干工程,得垫资,家里没钱。其中一个凶犯觉得她没说实话,就对她胸口捅了一刀。那一刀正中要害,导致钟芸当场死亡。
这案子当时轰动了桃园区那一片的居民。凶犯还在现场留下一枚指纹。经过数据库比对,这人有案底,在河南开封杀过人,也是入室抢劫。这种从外省流窜到南山的惯犯,很难抓到,这案子后来就成了积案。
黄臻那年才八岁,眼睁睁看着他妈被人捅死,可他爸却吓得不敢吭声。应该也是这个原因,这些年父子关系并不好。”
“你的意思是,318 案有可能是黄臻干的,动机就是为了报复他爸当年没和两个入室抢劫的惯犯搏斗,保护好他妈?是不是有点牵强了?”何敢插嘴说,“我听说他大学毕业就跟着白烁,白烁对他一直不错,公司里都喊他小黄总,应该不会自毁前程吧?
我还是觉得杜璇更可疑。她和白烁 11 年结的婚,一直没孩子,夫妻关系不好,在胜龙内部早就不是秘密了。我有个老乡就在他们公司销售部上班。他说公司的人都传黄臻给白烁物色女人,杜璇也不敢管,只装作不知道。
而且,我查过邹长明的档案,09 年他和白烁在马路上当街互殴,也是为了杜璇。他看见白烁猛推杜璇,才出手的。
我去杜璇当时就诊的妇产科医院查过,事后她就流产了,孩子都快三个月大了。这些年她一直没孩子,应该就是因为那次的事,她心里能不恨吗?”
聂禹沉吟着点点头:“任继霞和黄文斌虽然还没找到,但是大家也别泄气,毕竟我们也不是毫无头绪。现在基本能锁定三个嫌疑人。第一个杜璇,我和何敢去跟,第二个黄臻,史队和彭嵩继续跟进。最后一个……”
聂禹看向沈洁:“洪橙的嫌疑目前还不能排除,还是你去盯着她,及时向我汇报情况。”
沈洁点点头。聂禹宣布散会后,又让沈洁留下。
“你当时进去,郑昕有没有和你说了什么?”聂禹问。
沈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郑昕面唇青紫,呼吸急促的模样。
“她说了几句胡话,就不行了。”沈洁摇摇头。现在着急了,那天半路开溜。她望着聂禹,心里想。
聂禹却像看穿她心思似的:“还在怪我那天突然走了吧?”他轻叹了一口气,“你看到我爱人的照片了?我们三年前离婚的,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说……只要一看见我,就会想起那些事。”
“那时候我破了一个大案子,才调去省厅。谁知道凶手后来跑了,绑了她报复我,还让她给我打电话。可我在忙案子,没接。等我反应过来跑回家,她已经被那个疯子砍了好几刀,满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
她没死,身上留下好几道疤,心里的结也打不开了。是我对不起她!所以,现在只要她给我打电话,哪怕是天大的案子,我也不敢不接。你……能明白吗?”
“聂队,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
“没事。”聂禹苦笑了一声,“我平时很少跟人说这些,郑昕的死的确是我疏忽了。本来想用她逼幕后的人现身,结果反而断了一条重要线索。”
“也不能全怪你。不过我就是觉得有点太巧了。你和冯队怎么一下子都有事。而且那天要不是宁康路有交通事故,我早就到医院了,就差了十几分钟。”
“你是说……”聂禹的眉头一挑,“我们从杜璇的办公室一出来,他们马上就找了三辆车,故意在宁康路制造交通事故,然后又让人打伤冯队的外甥?这动作也太快了,杜璇有这个组织能力?还有,我儿子也是真发烧了。”
“假如……不是杜璇,而是白烁呢?郑昕那天在酒吧,不是对洪橙说她急需一笔钱给她女儿治病?杜璇的钱本来就是白烁的,既然她能给,白烁为什么不能?”
“要真是白烁干的,那他可能早就知道杜璇要报复他,却假装不知情,甚至将计就计也收买了郑昕。”
“可惜让那个人跑掉了。”
“不急,他要是真搅和进来,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嗯。聂队,有个事儿我得汇报一下。今天是我哥生日,他喊我晚上去梦都酒楼吃饭,洪橙也在。”
“去吧。要不要彭嵩和你一起?”
沈洁摇摇头:“这是家宴。他一去,一桌子估计都不说话了。”
“这有什么,就说他是你男朋友嘛。”
“那不可能。别人倒没什么,我哥可是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我的菜。”
“我倒觉得你俩挺合适。我听说彭嵩家里有好几套房,妥妥的拆二代,配得上你。”
“别,你还是饶了我吧。”
她转身要走,聂禹却又喊住她。沈洁回过头,看见他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他的脸部轮廓线条立体瘦削,此刻背着光站在门口,很有些寂寥之感。
“没什么,注意安全。”他淡淡地说。
一小时后。
北郊 X 县城,一家 XX 汽车修理店内。店面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维修工具乱得满地都是。
一个男人正坐在店里埋头给一辆黑色帕萨特钣金喷漆。他的工作服上满是油污,头发也油腻腻的,看上去好几天都没清理过自己了。
“老周,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你弄完,再把昨天送来的比亚迪看一下。”老板从里间走出来。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顺从地点点头,又闷头干活。
老板嘱咐完,骑着门口的一辆电瓶车走了。店里只安静了一会儿,四个挂着大金链子,染了杀马特造型的男人便抖抖擞擞地溜达进来。其中一人一脚踢在男人刚喷过漆的帕萨特上。
男人握着油漆喷枪,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吭声。
为首的杀马特却歪嘴一笑:“邹长明,躲这儿呢!还以为你离开南山了,没想到还没走啊。够种!上次有林栋帮你,这次你可就没那么走运喽。”
四个男人散开,向邹长明包抄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邹长明也举起手里的喷枪,对准说话的男人脸上喷去。
市西郊某会所的包厢内,白烁闭着眼睛,趴在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跪在他身旁,正在给他做按摩。四周都很安静,只不时能听见隔壁包间传来一两声女人哦哦的叫声。
隔壁是白烁今晚请到会所的一位重要客人,此时正搂着两个按摩女在颠鸾倒凤。又过了一会儿,白烁显然被隔壁的浪叫声吵得有些烦躁,猛地掀开腿边的女人,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遥控器,连上自己的手机。
包间的音箱响了起来,来回播放着一首罗大佑的歌《你的样子》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心爱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歌声中,他回到床上重新趴下,静静地听着歌,白里泛红的肌肤渐渐沁出一层薄汗,清俊的眉眼边也泛出点点桃花般的嫣红。
忽然,他转过身,将身后还在拍打的女人一把搂进怀里,压在身下。
女人望着他的俊脸,半推半就地喊了一声白总。
“唱!跟着唱!”白烁哑着嗓子,双臂撑在两边,急不可耐地挺进。
女人尖细着嗓音,把这首歌唱得荒腔走板。
白烁瞪着女人,眸子里的欲火岩浆般幽暗灼热,动作也粗暴急躁。
女人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夸张的喘息声:“白总,你好……棒好棒啊……”
十分钟后,白烁在女人身上颓然倒下,音箱里还在循环《你的样子》。
两声敲门声后,黄臻轻轻走进来,附在白烁耳边:“邹长明找到了。”
白烁立即睁开眼睛,坐起身:“好啊,该去会会老朋友了。”
“您要去见他?”黄臻犹豫着说,“孙达差点都被他弄瞎了。这种人没必要您亲自动手,会留下证据的。让他们处理吧。”
“那就把他扔到江里喂鱼。”
黄臻点点头,转身就要出去,白烁却又喊住他。
“喂鱼有点太浪费了。”白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六点钟,沈洁走进包厢,发现除了哥哥和洪橙,黎雪和葛峰也来了。黎雪穿了件露腰的紧身针织衫,配了一条宽松的长裤,衬得身材凹凸有致。
洪橙主动为他们介绍。黎雪朝沈洁点点头,笑了笑。葛峰面无表情地瞥了沈洁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今晚洪橙请客。她说上次水泥厂的事,多亏了你,一定得让她买单。”沈清笑着对沈洁说。
沈洁瞥了一眼洪橙,意有所指地说:“客气了,是我该谢谢你。”
洪橙没说话,朝沈洁会心地一笑。五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了几分钟。
沈清怕冷场,没话找话地问黎雪夜总会的生意怎么样。黎雪还没回答,葛峰就抢着替说了一句还好。
沈洁奇怪地看了黎雪一眼:“图书馆休闲广场的雪峰咖啡店是你开的吧?听说咖啡味道不错。”
“店是我的。”还是葛峰回答。
沈洁看向洪橙:“他俩共用一张嘴的吗?”
“没办法。黎雪总说岁数越大,越懒得说话。除了收钱,其他的事儿她都不想管。葛叔只好出马。时间长了,一个话痨,一个哑巴了。”
“谁哑了?别听他们瞎说,我好着呢。”黎雪从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细雪茄,点着了,风尘味十足地眯眼观察沈洁。
沈洁倒也不怵她,面色如常地和洪橙说话。饭桌上的气氛倒也融洽。只是服务员上菜后不久,洪橙吃了两口,就说有点热,把身上的黑色蕾丝外套给脱了。
她里面穿的是一条无袖的黑色吊带裙。沈洁一眼望见她右胳膊上有一大片纹身。
沈洁注视着那个纹身,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乌鸦和蒲公英吗?”
“是啊。”洪橙倒也坦然,“小时候,我爸带我去天扶山玩,我记得有个山洞里面的墙上,就有小孩用粉笔画了乌鸦和蒲公英。我当时也学着画过。”
“你说的是 3417 军工厂吧。那里就是 318 案的作案现场。有人还在墙上写了一句话。”
“如果乌鸦的世界只认强弱,我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散播善恶是非的种子。”洪橙很流利地立即说。
“你知道?”沈洁望着她,觉得脑瓜里像被人突然倒进来一窝蜜蜂,嗡嗡作响。
“那是我爸从前一时高兴写的。三年前,我又去洞里面,看见有人在那句话上面的空墙上用颜料画了一大片乌鸦和蒲公英,还把他那行字又描补了一遍。
我猜大概是来写生的美院学生随手画着玩的,觉得还挺好看,就用手机拍下来。反正我这里本来就有个疤。以前我妈老家的风水先生说我要想转运,得把疤给祛了。我想着还不如纹个东西盖一盖呢。”
“这个疤是不是上次在水泥厂……留下的?”沈洁接口问。
洪橙望着她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嗨,今天是你哥生日,说点高兴的。”她冲沈清举起酒杯:“生日快乐,大医生。”
沈清抿了一口酒,定定地看向她:“谢谢你!”
“好好的,又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让我遇见你。”沈清看着她的眼睛,语调温柔。
“希望你将来别后悔就好。”洪橙加重了语气,“哎,沈洁还在这儿呢。咱俩就别秀了,还是祝贺葛叔和黎雪吧。他俩可真快结婚了,等葛叔的事一办完,他们就去扯证。”
四个人都举起酒杯,沈洁也跟着举杯。她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便问葛峰还有什么事没办完。
葛峰的目光落在她和沈清的身上,语气郑重地说:“让杀害我儿子的真凶绳之以法。”
沈洁被他说得一怔:“918 校庆案早就结案了。”
葛峰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可是抓错人了。”这次却是黎雪替他开口了。她深吸了一口烟,鲜艳的红唇吐出烟雾。
沈洁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种掩藏不住的敌意,但她还是忍住没发作,因为她注意到洪橙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瞟了一眼手机,接着就站起身,对沈清说要去卫生间。沈洁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心下起疑,也起身跟了出去。
她刻意和洪橙保持一定距离。看见她果然没去找洗手间,而是独自坐电梯上了酒店顶楼的观景台。沈洁早就听说梦都酒店的顶楼可以俯瞰整个南山,而且完全对外开放,是南山八大网红打卡地之一。
一到春夏季,很多不来酒店就餐的人,也会到上面一饱南山的夜景。久而久之,酒店干脆就在那里开了两家露天休闲吧。
沈洁看见洪橙走进其中一家休闲吧,门口的音箱正在放一首黑鸭子乐队的《友谊地久天长》。洪橙径直向右手最里面的一个位子走过去。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位子上。女人一身精致的时装,手边放着一个新款的爱马仕包包。
不用回头,沈洁也认出她就是杜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