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在他耳畔低语,“今日你来打头阵。”女子1500米长跑发令枪响时,贺冬冬站进初中组男子跳高项目的队伍中,他的脸色苍白,十根手指攥住裤缝线,双眼盯紧远处的跳高架,一眨不眨。站在前面的几名运动员身高都不及他,一个个轻松越过跳高杆,动作流畅,姿态优美。左脚起跑,加速,右脚起跳,转身,越杆,落地。这套动作贺冬冬已在脑中演练过几百遍,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把控。十四岁的贺冬冬身高181cm,体重64kg,腰细腿长,一步迈出近一米,小小跳高轻松拿捏。
市一中体测标准,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4分15秒合格,3分30秒满分。龚小秋上学期成绩4分05秒,够李成林绕操场跑三整圈。
第三次跟龚小秋在跑道上相遇时,她喘得像垂死的支气管哮喘病人,李成林放慢步速,向她传授跑步要领,语调平稳。
“注意呼吸跟脚下节奏的配合,用鼻子吸气,用嘴吐气。”
龚小秋咬紧后槽牙,想象自己是以前烧火用的风箱,胸腔中有烈火灼烧,熏得喉咙火辣辣地疼,脚下灌铅头顶生烟,离彻底报废只有一步之遥。
计划中的四圈还没跑过一半,她已经想要放弃。
这个念头刚从龚小秋的头脑中萌发,下一秒双膝一软,踉跄着朝前扑去,被李成林眼疾手快抓住。
他的手劲很大,像要把她的胳膊攥碎,等龚小秋站稳脚,连忙松开手。
“心肺功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上去的,肌肉也需要系统性的训练,还要配合营养。”
龚小秋嘴里满是血腥味,头晕目眩,蹲在地上干呕。
她早上吃馒头喝小米粥,午饭吃土豆丝煎饼,放学饿得头晕眼花,骑车回家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跑步。
次日清早,龚小秋停好自行车,在校门口遇到了刚刚结束早间训练的李成林。
他嘴里咬着热气腾腾的牛头大葱馅包子,伸手递给她一只塑料袋,里面有一袋鲜牛奶,是李伯伯定期买好放在厨房搁架上的品牌。
“我喝牛奶拉肚子。”李成林说。
他冲龚小秋摆了两下手,快跑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队友。
早自习下课,龚小秋从桌洞里摸出那袋牛奶,用牙齿咬开尖角,小口啜饮,浓郁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从这天开始,她的桌洞里每天都有一袋鲜牛奶如约而至。
李成林说,浪费粮食折损德行,她这是在帮他的忙。
运动会这天,贺冬冬起了个大早。
摔伤膝盖的孙天昊上周去复查,直接被人推进手术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周嘉逸自作主张把贺冬冬的名字写在跳高项目报名表上,一星期前就送到了教务处,昨天放学才通知他。
贺冬冬躺在床上练了一整晚跳高,大脑已娴熟掌握要领。
吃早饭时,煮鸡蛋没剥壳就往嘴里送,嚼得咔吱作响。
“乖乖,你这是要补钙呀!”姥姥伸手招周红来看,小声问,“最近去医院复查没有?”
周红没答话,从儿子嘴里薅出鸡蛋,剥了壳,又重新塞回去。
贺冬冬出门时,她骑上电动车,一路跟到市一中,亲眼看着他进校门。
初三一班的位置在看台三层左侧,距离检录处很近,贺冬冬同手同脚走过去,看到龚小秋身上贴着号码布,正在热身。
她学李成林的姿势,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下蹲,具体拉扯到哪块肌肉,她自己也说不清。
“贺冬冬,你的号码布呢?”
龚小秋注意到,贺冬冬身上并没有贴号码布,昨天放学前,体育委员发号码布时特别叮嘱,一定不要带回家,避免遗失。
“号码布是运动员的身份牌,弄丢了,就不能参加比赛。”
贺冬冬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你的号码布在我这里。”
正在为4X100米接力赛做准备的周嘉逸跑过来,将号码布塞给贺冬冬,“怕你弄丢,昨天没给你。”
军队已行至敌国交界线,为首上将策马回身,揪住落跑逃兵的衣领,伸手捞他上马,挡在自己身前。
贺冬冬看着周嘉逸的嘴唇开合,耳边响起冲锋号角。
上将在他耳畔低语,“今日你来打头阵。”
女子1500米长跑发令枪响时,贺冬冬站进初中组男子跳高项目的队伍中,他的脸色苍白,十根手指攥住裤缝线,双眼盯紧远处的跳高架,一眨不眨。
站在前面的几名运动员身高都不及他,一个个轻松越过跳高杆,动作流畅,姿态优美。
左脚起跑,加速,右脚起跳,转身,越杆,落地。
这套动作贺冬冬已在脑中演练过几百遍,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把控。
十四岁的贺冬冬身高181cm,体重64kg,腰细腿长,一步迈出近一米,小小跳高轻松拿捏。
哨声响,身前已没有人。
贺冬冬站到起跑处,脑子一团浆糊,率先迈出右脚。察觉情况不对,正想换脚,眼看已到杆前,纵身一跃,左脚绊倒右脚,拧麻花似地栽过去,一头撞上撑杆架,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跳高比赛暂时中断,几名学生会干部找来担架,抬着贺冬冬朝校医务室方向跑。
整个市一中操场就看他一个人,害得周嘉逸接棒时走神,被其他班级的运动员反超,4X100米接力无缘决赛。初三一班的脸面被按在地上摩擦。
贺冬冬睁眼时,看到了跳蛛。
随着距离拉远,龚小秋的笑容逐渐显现。她的脸蛋红扑扑,额角挂着汗珠,一双圆眼睛盯着他,胸脯起伏,不停喘息。
贺冬冬刚睁开一半的眼睛又合上。
“别装了,这里没别人,只有你和我。”龚小秋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伸手去扒贺冬冬的眼皮,“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贺冬冬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tຊ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贺冬冬出事时,龚小秋刚跑完第三圈,距离终点线三百米,距离大部队一百米。听到人喊,初三一班那个叫贺冬冬的天才晕倒了!脚底忽然生出力气,冲刺阶段一穿十,拿了个第四名,堪称神迹。
“喏,给你的谢礼。”
龚小秋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两支冰棍,一支递给贺冬冬,一支塞进自己嘴里。
鲜奶味的冰棍,让校医务室充斥着碘酒味道的空气变得香甜。
贺冬冬撕开包装纸,扭头看龚小秋,视线落在她被冰棍浸湿的鲜红的嘴唇上。
“我嘴巴上有东西?”
贺冬冬摇了摇头,挪开视线。
被人用担架抬来校医务室的路上,他两次差点儿摔在地上,愣是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刚被搬到床上,门外传来龚小秋急切的喊叫声,“贺冬冬在什么地方?他还活着吗?”
他从没听过她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那个夹带哭腔的声音像刻在黑胶唱片上的纹路,被安装在他大脑中的唱针刮擦,振动产生电流,一遍接着一遍播放。
贺冬冬上一次听到这种频率的声音,是从周红口中。
校医务室的医生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确认无碍,围观众人一哄而散,贺冬冬正想睁眼,感到有温热的鼻息扑在他脸上。
没有人敢靠他这么近,除了龚小秋。贺冬冬不动声色,心跳声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