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下一秒,贺冬冬已抓住龚小秋的腿,将她从地上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龚小秋克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伸手撑住墙面,维持身体平衡。她仰头向上看,发现距离围墙顶部只剩下不到半米距离,那上面既没有尖刺,也没有安装高伏特电网。贺冬冬腾出一只手,撑在她的脚底,向上推举,让她站上他的肩膀。这次,龚小秋的两只手终于能够到围墙顶,用力一撑,攀了上去。她把两条腿搭在围墙两侧,紧紧撑住墙面,探身来拉贺冬冬。
贺冬冬拉着龚小秋穿过化工厂废旧的厂房,骑上停在院门外的自行车,载着她一路向东。
秋日的风扫过头顶摇摇欲坠的落叶,抛向地面,被车轮碾过,发出“咔吱咔吱”的脆响。两人背对夕阳,影子随太阳与地面间的倾角变小而被无限拉长,直至隐入青灰色的夜。
丘山市唯一一座游乐园建在城东,紧挨青少年宫和市游泳馆,从化工厂宿舍骑车过去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龚小秋跳下自行车后座,奔向那道厚重的铁门时,售票亭里已经没有人。
她垂着头往回走,心情无比复杂。
每逢寒暑期和节假日,随处可见这座游乐园的广告,几乎每个在丘山市里长大的同龄人都至少来过一次,除了龚小秋。
贺冬冬上一次来这里是五年级的暑假,新学期伊始,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假日里的见闻,班里有同学去欧洲参加夏令营,有去东南亚七日游,有去省城参观博物馆,留在丘山市的,也至少去过那座位于城东的游乐园。
“我就惨了,期末没考好,爸妈给我报了三个暑假班,天天去少年宫上课,只有下了课才能去旁tຊ边的游乐园玩一会儿。”提起这事,卢天鹤气得脸色通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龚小秋整个暑假都在老家的菜园子里拔野草,做梦都想去一次游乐园。
可是身高超过1.2m,游乐场的门票就要六十元,爸妈绝不会给她出这份钱,她甚至没有勇气向他们提起。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贺冬冬刚把车子停好,背上书包,发现龚小秋已经回来了。
“好消息是,我们的零用钱省下来了。”龚小秋故作轻松地笑。
她兜里只揣了四十元钱,来时路上贺冬冬说,不够的他替她补上。
龚小秋几乎花了一路时间才说服自己,把这四十元钱豪掷出去,为自己购买一次快乐,否则等明天一早太阳升起,大脑重拾理智,再想鼓起勇气就难了。
“坏消息是...”
“没有坏消息。”贺冬冬脸上露出狡黠的笑,“跟我来。”
他带着龚小秋绕过大半个游乐园,贴着围墙往前走,拐进一条没有安装路灯的窄道,从书包侧袋里摸出手电筒,弓着身子学起猫叫。
几分钟后,一只身材细瘦的狸花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蹲在手电筒能照到的范围边缘。
贺冬冬撕开火腿肠的外包装,掰碎了丢在地上,后退几步,关掉手电筒的光。
两人伫立在黑暗中,静静看着那只狸花猫的轮廓向前移动,停下,后退几步,再向前,接着是微弱的咀嚼声。
“你认识它?”龚小秋靠近贺冬冬,用气声问他。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它在这里?”
“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
“嗯。”
龚小秋想起上次在市一中转角的街道上,贺冬冬轻抚那头枣红色的骡子额头时的模样。跟人类相比,他似乎更擅长跟动物打交道。
狸花猫吃完了火腿肠,安静蹲在原处,没有离开。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贺冬冬蹲下身,用平时跟龚小秋讲话的语气对它说,接着伸手指向围墙,做了一个跳的动作。
手电筒的光落在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上,随走路节奏左右摇摆,来到一处下方有豁口的围墙旁边,狸花猫回头看两人,窜进草丛消失不见。
龚小秋伸手拨开杂草,探身进洞口看,发现它充其量只有二十公分宽。
“看来它是把我们也当成猫了。”
“龚小秋,你相信我吗?”
“什么?”
下一秒,贺冬冬已抓住龚小秋的腿,将她从地上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龚小秋克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伸手撑住墙面,维持身体平衡。她仰头向上看,发现距离围墙顶部只剩下不到半米距离,那上面既没有尖刺,也没有安装高伏特电网。
贺冬冬腾出一只手,撑在她的脚底,向上推举,让她站上他的肩膀。
这次,龚小秋的两只手终于能够到围墙顶,用力一撑,攀了上去。她把两条腿搭在围墙两侧,紧紧撑住墙面,探身来拉贺冬冬。
“我会把你拽下来的。”
“不会,我手劲大的很。”
龚小秋撸起袖子,亮出自己初具雏形的肱二头肌。
“难道你不相信我?”
贺冬冬摇头,“我更相信科学。”
说着向后退去,蓄力助跑,尝试借助冲力攀上围墙。
运动会后,贺冬冬痛定思痛,在城堡前的空地上支起跳高杆,每天训练半小时,今早起床前刚能以背姿越过1.2米的高度。小小围墙不足挂齿。
他比试了几次,摘掉书包,递给龚小秋,让她抓住书包的一端,使两条肩带垂落至指定高度,摆成与墙面垂直的形状,看准位置,后退助跑,踩上肩带,借力攀上围墙。
这个时间的游乐园里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平日里缤纷可爱的装饰在夜色的映衬下多出几分恐怖意味,手电筒的灯光打在人偶脸上,露出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
龚小秋尝试想象它们的笑脸,越走脊背越凉,忍不住去抓贺冬冬的胳膊。
游乐园里的大部分设施都需要工作人员操作,此时园区已断电,控制室也上了锁,只能旁观。
“我知道一个地方不需要电。”
贺冬冬凭记忆带着龚小秋来到蹦床区,这里平时是给低领儿童玩的,身高超过1.4米不得入内,他一次也没玩过。
龚小秋弓着身子钻进去,踩上PVC夹网布,蹲下,起跳,落地,再被弹起,听脚下不停发出蹦床伸缩拉扯的声音,好像住进心里那一万只蚂蚁此时正沿着血管向身体各处迁徙,呐喊口号为她助威。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跳累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这在深秋时节可不是件容易事。
龚小秋仰面躺在蹦床上,身体随贺冬冬的脚步上下起伏,想象自己是一片树叶,漂浮在碧波荡漾的湖水中。透过头顶交叉重叠的格网,她看到如同深蓝色天鹅绒布质地的夜空,镶嵌点点星光,有时离她近些,有时又更远。
她感到自己的头脑真正被清空,既不记得此前发生的事,也不去想以后将要发生的事,只是单纯停留在此刻。
“这代表你离成为湖水更近了。”贺冬冬说,“不仅时间能稀释痛苦,快乐也能。”
龚小秋坐起身,黑暗中,看到他的眼睛一闪一闪。
她现在明白,不仅快乐能稀释痛苦,痛苦也能稀释快乐。
“贺冬冬,我刚才...好像把脚给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