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致如流水般飞逝而去,风雪迎面扑打在他身上,他头也不回,竭尽全力要甩脱此女。只有先甩脱了她,再去师门搬来救兵,不信他们就不能奈何于她。管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他都要除恶务尽。寅月看着他逃也似的疾驰而去,兴味盎然地笑了。成了凡人真是易惊易怒,连他也不例外。*十方卧佛寺内。一名缁衣芒鞋的小和尚,正在打扫玄相禅师的禅房。他受主持所托,来仔细查验禅房内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因为,玄相禅师凭空消失了。
“当真。”
寅月转过脸来,含笑道,“方才我已经与你坦白了,我是你的有缘人。既然你我因缘际会成了亲,那黑熊精你就别打她主意了,她是自家人。”
李时胤试探性地问:“那我若是非要杀她呢?”
寅月压低视线,眸中寒星一闪即逝,像淬毒的剑锋,那种瞬间刺骨的眼神刺得李时胤心头一缩。
他旋即明白,这妖女方才那些行径都是逢场作戏、是戏弄,此刻袒露的凶狠与凌厉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你杀了她,我就得杀了你,双输,何必呢?”寅月叩叩案面,笃笃两声过后,轻声道,“还有,要是没有我,令妹也就不成了。”
李时胤神色一凛,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像是为了再刺他一下,寅月又温声细语解释道:“别不自量力想着杀我。第一,你杀不了;第二,杀了我,你就得不到千眼玉髓,令妹不日便要魂归蒿里。”
是了。
李时胤此行要办的大事就是杀千眼,取它的玉髓,治疗妹妹的沉疴。可知晓此事的人甚少,她又是从何得知?
“你威胁我,我凭什么相信你?”李时胤沉声道。
寅月难以置信,“这算什么威胁?”
“这妖府之中有没有千眼的踪迹,你现在也知道。何况你要寻它,只有靠我,你不可能找得到。你只要答应不再追杀笛纨,我就替你寻得玉髓。这算顶有诚意了吧?”
李时胤找千眼玉髓已经整整五年,可天大地大终究寻无所得。
这次他得知千眼近期在逍遥观出现过,于是便刚好趁着这次机会,追着它而来,不料它又跑了。
眼看妹妹卿乙病得越来越重,他却无计可施,难道眼前此人会是他的微末转机?
李时胤狐疑道:“那此处为何会有它的气息?我怎知你不是别有用心,故意将它放走再骗取我的信任,以图后计?”
寅月起身,徐徐伸了个懒腰,身上一阵环佩叮当,歪头打量对面人,“你的顾虑有道理,但也没道理。你仔细想想——”
她眼神溜在他身上,凉薄又轻佻,像是在挑拣什么货物,“你整个人,除了这幅色身有些用处,还有什么是值得我觊觎的?”
“我有什么必要在这里陪你兜这么大的圈子?此处有千眼的气息,自是因为它确实来过。而且,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熊妹妹,为了保护她的小和尚,在这里与那玩意儿酣斗了好一场,还受了伤。我若存心要害你,杀你不过覆手而已,何必口干舌燥废话半天。”
以此人的本事确实是没必要,李时胤仔细研判着她的用意,语气缓和下来,“你为何要帮我?”
这话像是终于问到了点子上,寅月抖擞精神,亮晶晶的目光溜在他面上:“你就权当是,因为你好看吧。”
“巧言令色。”
李时胤只觉这妖女言行无状、轻佻至极,心中生恶,不想与她多纠缠,叱道,“那千眼玉髓现在何处?”
寅月闻言垂下睫毛,似是在思考,半晌道:“自然是在它该在的地方。”
李时胤松了口:“那黑熊精要强取玄相禅师,此事我绝不答应。若她还执意害人,我定会诛杀她。”
就算眼下亟需寻得千眼玉髓,可也不能置禅师的安危于不顾。
寅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地一笑,“和尚从始至终不都在和尚庙里吗?他只是去应他的劫,你以为你是谁,你有没有问过玄相的意见,就擅自替他做主?”
李时胤一愣,此前匆忙,竟忽略了这个因素。
寅月道:“那十方卧佛寺供奉了真佛与罗汉,岂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熊妹妹敢造次的?和尚倘若不愿,那万丈佛光也能将她打回原形,又怎会有娶亲一事?到底是红尘嚣嚣,小和尚动了色心。何况,他二人本有这份尘缘,你情我愿、天昭地彰的事,轮得着你去反对?”
李时胤有心反驳,却站不住脚,这件事没有经过交叉验证,甚至都没有见过禅师的面,只听了主持的一面之词,真相究竟如何,此刻看来却有待商榷。
寅月讥讽道:“我看那主持不好好修持己身,到处多嘴饶舌,犯了妄语戒,这辈子不仅成佛无望,死后还要下拔舌地狱。下次得见tຊ,本尊……我一定赏他几个他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寅月这话一点不掺假。
笛纨,也就是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熊妹妹,本是药王座下采药的媛女。此番下界来,就是为了应玄相的劫。
这个玄相禅师修为颇高,可要成佛,还得历此大劫,证得道果。
此劫若是渡过去了,就能功德圆满往生极乐世界成佛;若是渡不过去,那这万丈红尘也快乐得很。
他二人识于微时,早已郎情妾意,就差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那主持却千般万般地阻挠,多次暗害笛纨。
最后得知李时胤要来搅合,笛纨又因为救和尚被千眼打伤,寅月才将计就计,与李时胤演了这一出。
“我能相信你么?”李时胤手中的剑化作一缕烟消失了。
他当然不信。
无论如何,此人既与妖物是一伙的,在没弄清楚真相之前,他不敢大意。
但此刻出不去,逍遥观外还有两个师弟全然不知情况,若他们与她起了冲突,难免会有不测。所以他必须得先稳住她,先脱身找到两个师弟,再从长计议。
寅月神色淡然,仿佛充满对眼前现实的笃定控制感,“等我帮你拿到千眼玉髓,你不就全明白了?”
李时胤道:“若黑熊精真如你所言,没有强人所难,那我就答应你不为难她。那么,你也得帮我找到千眼玉髓。”
“可以啊。”
寅月起身,用袖子压下了个大大的呵欠,神色困倦,“我一言九鼎。”
“我此刻就要离去。”李时胤望了望眼前金光大炽的诛妖网。
寅月轻轻一挥袖,方才还坚如磐石的诛妖网倏地烟消云散,再无踪迹。
李时胤再不多言,瞅准了机会,即刻脚底生风,铆足了全力蹿出了房间。
眼前景致如流水般飞逝而去,风雪迎面扑打在他身上,他头也不回,竭尽全力要甩脱此女。
只有先甩脱了她,再去师门搬来救兵,不信他们就不能奈何于她。管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他都要除恶务尽。
寅月看着他逃也似的疾驰而去,兴味盎然地笑了。
成了凡人真是易惊易怒,连他也不例外。
*
十方卧佛寺内。
一名缁衣芒鞋的小和尚,正在打扫玄相禅师的禅房。
他受主持所托,来仔细查验禅房内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因为,玄相禅师凭空消失了。
对,凭空消失了。
自那李家修士代替玄相禅师坐上花轿之后,禅师就突然间消失了。主持心急如焚,命僧众寻遍了佛堂、僧舍,始终找不到人。
难道是黑熊精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所以将禅师掳走了?
在主持心中,玄相禅师是最有佛缘之人,也是寺内最有望成佛之人。所以他断不允许他沉迷女色,毁去修为。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知玄相禅师到底去了何方,小和尚擦了半天地板,恍惚间听到了一阵极细微的女子吟哦之声。
其声暧昧缱绻,这是在……做什么?
他脑中倏地浮现出了一副女子淌成一地的妖冶画面,于是急急忙忙默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那声音须臾之间又消失了。
小和尚睁开一只眼,四下张望,可禅房内仍旧空无一人,那声音究竟从何方传来?
找了半天没找着,正当他一颗心落地,却复又听见了一阵比方才更剧烈的撞击声,脑子瞬间便嗡鸣起来——
是什么声音?
他顿时臊得面红耳赤,通身出汗,大声诵起了经文,然而这一次那皮肉相接的声音时断时续,响彻禅房,再没有消失。过了好半晌,他终究抵不住好奇,勉强稳住心神,再次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这幅画乃是一副禅坐图,画面景致与他身处的禅房一模一样,而画中人却在动。
他凑近了仔细辨认,才发现画中人竟是玄相禅师与一名身穿嫁衣的女子,二人正进行敦伦之礼。
昏黄的光影之下,随着画面起伏,还有一声声细微糜艳的吟哦之声从画中传了出来。
二人正到酣处,玄相禅师从一副六根清净的高僧模样,成了一尊被情与欲纠缠的妖僧,是小和尚不敢相信的样子。而那妖女,更是颠倒众生,不可细说。
画中人沉浸在情天欲海中,兴致高昂。
小和尚目瞪口呆,正痴怔着,不料那画中忽地伸出一只手来,“啪”地一声,他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个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脸上火辣辣的疼,画中却传出一声娇叱,“不许偷看,滚出去!”
小和尚吓得满面骇然,面红耳赤,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妖妖妖、妖怪啊——”
原来,画中女子正是寅月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熊妹妹。
新婚之夜,红被翻浪,有情人正激烈地痴缠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