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起回过了头。訇然一声过后,李府巨大的门扉轰然拉开,里头走出一对提灯少年男女来。少女梳着双丫髻,病恹恹的,瘦得衣裙灌风,却有一张很可爱的苹果脸。她不过八九岁,神色病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倒是灵动。她手里握着蘸饱墨的狼毫,目光在李时胤和寅月身上来回切换,憨笑道:“阿兄。”少年则是弱冠之年,身着玄色襕衫,嘴唇抿紧,模样周正。他一手提着灯,怀中抱着一叠花笺。少年偷偷打量了一眼寅月,连忙迎出来,边走边小声道:“郎君这是……去成婚了?这是长安哪家娘子?白溪还从未见过。”
就在方才,李时胤逃出逍遥观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拽着两个师弟赶紧跑路了。后面将这番遭遇一一陈述之后,就让师弟们速回师门去陈情、搬救兵。
他则赶紧回府,准备带着妹妹卿乙和白溪收拾细软,让他们出门避一避,等祸事平息了再回来。
没成想,他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来,这寅月竟然已经摸到了府上。
她既然已经摸到了家中,在找到万全之策前自然不能触怒她,事已至此,眼下也只能且战且走,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李时胤还未作出反应,寅月却先和煦笑起来:“郎君怎么不等等我?害我差点找不到路。”
她这话说得温柔小意,但李时胤不觉得窝心,哺入耳朵里反让人滋生不快,别过脸正色道:“小娘子脚程这般快,我只好先行一步。”
寅月“哦”了一声,舒了口气,道:“差点儿以为你是想撇下我跑了。”
“怎么会呢,我既答应了你,自然说到做到。”
“说得好。”
寅月悠然抬起手掌,五指舒张,掌心腾起翠色华光,倏然凝成一只碧油油的茶盏,哂笑道,“郎君聪慧,自然明白这阖府上下与你荣辱一体,是以,做事谨慎些,你若像这茶盏一样缺了漏了,我这人没耐心,可没兴趣来锔补,只能把它捏个粉碎,一泄心头恨。”
说罢,那茶盏就在她掌心化作齑粉,沙一样流入指缝里。然后笑着看他,表情恶劣。
李时胤神色一凛,目光锐利,仿佛一支破空的响箭,要将她当场射杀,“你敢!”
寅月不闪不避,漠然道,“这就全看你自己了。”
“你若安分守己,静待我料理好这件事,一切顺理成章、皆大欢喜;可你若是自作聪明,阳奉阴违,把我耐心耗尽,那我想你一定是准备好承受该有的后果了。”
李时胤很是不服,怒目相对,“我便是死也……”
“去啊,现在就去死,”寅月望了望李府厚重的门扉,“什么时候死?我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都去陪你,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不孤单。”
好狠毒的妖女,李时胤张口结舌,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别惹我,”寅月脸上的神色一瞬冷了下来,不耐道,“乖乖等着,我应承你的,一言九鼎。”
她刚刚还好好的,此刻神色骤然阴鸷起来,眼角都带出一抹狠厉的红,周身杀气凛然刺骨。后半截没说的话,李时胤却下意识在心中替她补全了,一下镇静下来,此女的精神状况异于常人,不可与其逞凶斗狠。
默了片刻,还未作出反应,却听背后有响动传来。
二人一起回过了头。
訇然一声过后,李府巨大的门扉轰然拉开,里头走出一对提灯少年男女来。
少女梳着双丫髻,病恹恹的,瘦得衣裙灌风,却有一张很可爱的苹果脸。她不过八九岁,神色病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倒是灵动。
她手里握着蘸饱墨的狼毫,目光在李时胤和寅月身上来回切换,憨笑道:“阿兄。”
少年则是弱冠之年,身着玄色襕衫,嘴唇抿紧,模样周正。他一手提着灯,怀中抱着一叠花笺。
少年偷偷打量了一眼寅月,连忙迎出来,边走边小声道:“郎君这是……去成婚了?这是长安哪家娘子?白溪还从未见过。”
李时胤一个眼锋扫过去,沉声吩咐道:“这位小娘子唤作寅月,要在府上客住几日,赶紧去准备一间厢房。”
苹果脸少女则双眼放光盯着寅月看,笑道:“时辰太晚了,今日想是来不及。寅月阿姐若是不嫌弃,便与卿乙同住如何?”
李时胤立刻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话却说得迂回,“娘子今日奔波操劳,很是疲乏,你不可扰她。”
一旁的寅月却没空理这种与正事无关的寒暄,只默默出神——
这李府上空罩着一层清光,她缓缓放出神识去感应它,那神力充沛的结界像镜面起皱一般,漾起了一圈涟漪。
是很强大的结界,看来这李府颇受各路神君大帝的关注。
耳畔响起了一阵叽叽咕咕的吵闹声,寅月回过神来,循声去看,才注意到是李府门口两尊石头镇宅,正在议论她。
一头白毛狻猊昂着首,张口突眼,嘴里吞烟吐雾,含混道,“欸,金金,这又是哪个倒霉的王八蛋,怎么也被罚下界来了?”
另一头金眼狻猊獠牙竖耳,身上鬣毛飞卷,颈上有项圈。
它用肥肥的爪子捂嘴,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道:“白白,小声点,此人与我缘悭一面,她可是天界第一疯神,疯狗,别惹她。”
白毛狻猊“啊”了一声,直立昂首,抖擞毛发,威风凛凛道:“疯狗能比得上咱们上古神兽龙脉排行第五驱邪避凶清心寡欲威风凛凛俊美无俦韬光韫玉的狻猊吗?”
金眼狻猊横了它一眼,压低了声音:“白白你疯了吗?论颜值她是比不上咱们,论人缘她更是比不上,但论武力值,咱们比她还差一万个崇华老儿哩!小声点,别让她听到。”
“她应该听不见吧?咱们不是……”
话未说完,两头狻猊忽地僵住了。
这一隅吵吵嚷嚷,即便如此,它们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冷笑,那笑里含讥带谑,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疯狗’这两个字,磨过多少牙床,现在才吐到你们嘴里,让tຊ你嚼得那么有滋有味?嗯?再让我听见一次,你们都得死。”
两只狻猊屏息不敢动,随着那个铿锵有力的“死”字落地,有鲜红的液体陡然溅落在地上,飞速漫开,狻猊们这才后知后觉地痛起来,又因为恐惧不敢呼叫。
它们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这番高见那位听见了,还作出了回复。
两只狻猊吓得再不敢言,耳朵耷拉,身子也跟着缩小,马上扑住对方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寅月甚至没有用正眼看过他们,一脚将其踹得滚出老远,“碍眼的东西。”
这是上界罚下来受过的神兽,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会来替凡人看门,不过转念一想,这副蠢得无可救药的样子会被罚下界来也属正常。
而此番情景看在另三人的眼中,却是寅月不知抽了什么风,一言不发地将门口的镇宅踹得轰隆隆滚出老远。
镇宅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怎么惹着她了?
还有,此人看着弱不禁风,竟有这般神力?
白溪伸脖子悄声道:“瞧瞧这体格,这身板子,这是挑大粪走二十里地都不带喘的。”
李卿乙不赞同,小声道:“白溪,寅月姐姐这神仙般的风姿,哪能做这样的粗活儿?”
白溪颔首道:“娘子说得是,白溪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了这样的人才,咱府上正缺个这样的夜香工。”白溪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寅月的视线在这主仆三人的面上一一扫过,还没说话,李卿乙欣喜地再问:“寅月姐姐可愿与我同住?我那一处还算宽敞。”
寅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盯着她多看了两眼,心中盘算良多。
李卿乙明显愣了一下,遥想这位站这里良久,他们叽叽喳喳,她却一句话都没说过,还一脸茫然困窘,约莫是有口疾罢?
忙取过白溪臂弯的花笺抖开,白溪躬身,让她将纸张垫在自己背上,提笔落字。
李时胤神色冷峻,态度强硬,“添什么乱,你回房去。”
李卿乙却不怕他,露出个意味不明的憨笑来,“阿兄不必担心。”
寅月却被她此举勾出点儿兴味来,凑过去,却见那纸上写下了几个斗大的字,“你是聋哑人?”
她拿起那张墨迹淋漓地纸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时胤一把捞过李卿乙的手臂,呵斥道:“休要胡闹。”
寅月却被他这幅戒备的样子弄起了对抗之心,于是伸手握住了李卿乙的另一只胳膊,用下巴朝前一指,示意她赶紧带路。
这蓬门荜户的,本来也没说要在此处下榻,但瞧他这个紧张的样子,她就免不了想多刺痛他一下,让他时刻记住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卿乙顺势挣脱了李时胤的钳制,连忙雀跃开路,头也不回道:“阿兄不必担心,卿乙自有分寸。”
寅月回过头,对上了李时胤那双冰冷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拘着一捧暖黄的光,像琉璃一般莹亮,倒是弱化了他的防备和冰冷,反而显得有一两分柔情。
与帝胤是一模一样的脸,看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人。
“郎君?”白溪见两人走远,低声询问。
李时胤心潮起伏,缓缓道:“此人很危险,你看着点卿乙。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留意着此人的举动,但要注意安全,万不可将她触怒。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禀报。”
白溪站直了,“白溪明白。”
他深知李时胤这番嘱咐定是有大事发生,这个寅月看起来很不简单。而他作为李府最堪大用的管家,自然责无旁贷要替东家分忧。
另一边,寅月随着李卿乙一路回到绣楼,才见少女屋内摆设已算得上奢阔。
但她却困得没有心思欣赏,只一头栽倒在书房的榻上,压飞了白色的帐幔,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