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鲤叹道:“主家人都是善良的,但一个活不长,一个长不大,真是悲惨。以后他们若是命归阎罗,我两个又有何处栖身呢?”红锦鲤打断它:“现在有神尊临凡,定会保住李tຊ家主人的命吧?”寅月不语,也懒得说实情败兴。同一时间,白溪隐在芭蕉树后,透过巨大的芭蕉叶望着寅月。却见她站在莲池边自言自语,一会儿做冥思状,一会儿又笑得阴森,心里简直有些发毛。结合此人昨晚的行径,这莫不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吧?
翌日。
醒来之后,寅月才开始细量李府,昨晚宿的这座绣楼雅致奢华,楼上一共三间屋舍,设有起居室、书房,还有供主人休憩的卧室。
她住的这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屋内设有齐全的梨花木大案,其上狼毫林立,还摆了一方宝砚,宣纸摞得老高。墙边立着青竹书架,摆了各类书简,挂了一些不知是谁的墨宝。
除了靠墙处的美人榻,还有一张罗汉床,雪白的帐子,像云团一样柔软的锦被,她就宿在这里。
翻了几下大案上的经卷,这才想起司中递来的关于李时胤的卷宗,这便不紧不慢地拿出来,囫囵看了一遍。
卷宗记载的信息其实十分潦草,譬如他此生短命,活不过三十岁。
活不过三十的原因么,是因为他体内少了一半织魂引。
织魂引是天界织造署的织物,外形似琉璃水母,主要用于神族下凡历劫之时,用来盛装神族的神魂,收敛其神力,以免凡胎受不住神力而早早殒命。
织魂引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失效,所以他若找不到另一半织魂引,便活不过三十。
并且,若是有心之人取走他体内的织魂引,他的肉身就承托不住神魂的力量,会立即殒命。
李时胤若想寿终正寝,便要在人间集齐三千善果,才能得到另一半织魂引。
结善缘,得善果,可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集齐三千善果,堪称地狱级难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寅月此行要做的,最好便是在李时胤三十岁之前,让他自杀归天。再费劲一点的话,就是帮他找到另一半织魂引,然后在他这一世彻底完结之前让他死。
不然任务失败,他继续重新轮回又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在这期间就会迎来帝胤殒灭,天地浩劫。
其实浩不浩劫的她不关心,只是她这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既然接下了任务,就尽量要搞到自己满意。
除此之外。
李时胤的血和心对某些特定妖鬼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经常遇怪逢鬼。正是为了自保,他幼年才投入衍门修行。
以上这些就是卷宗记录的重点了。
卷宗对他具体的生活却一笔带过了,但这些也很重要,她也得了解了解。
正值此时,她嗅到了外间烹炙的烟火气,竟觉饥肠辘辘,于是步出绣楼,寻味而去。
出了绣楼,才见李府在强盛的日光下,竟是另一幅盛景。
飞檐斗拱,亭台楼阁不一而足,院中栽有大株芭蕉、腊梅,还有一座檐牙高啄的六角亭,亭中设有小案蒲团,宜静宜动。
六角亭正对着一汪清澈的莲池,池中碧水幽幽,锦鳞闪闪,团团莲叶绿得仿佛要滴下来。
时值冬日雨雪缠绵,光照也不足,但这一池莲叶却并不枯萎,仍旧有十足的生命力。
真是个妙池,寅月心中暗叹。
她抬手,屈指一弹,那莲叶下受惊的花鳞鲤鱼便立刻游来岸边,绮丽的尾鳍在水中交织,一看便不是凡俗之物。
“尔等在此多久了?”
白锦鲤一个打挺,跃上水面,口吐人言:“回神尊的话,我两个在此约有五载啦。”
“既已开了灵智,怎么还未得人身?”寅月低声问。
红锦鲤吐了一串泡泡,大嘴翕动,有些羞愧:“修成人身不易,我两个在池中很是逍遥,终日饱食,便有些不思进取了。”
寅月取来池边的鱼食,丢了一把进去,引得两尾锦鲤张嘴去接。又道:“把你们知道的,关于李府的所有事,都细细说与我听。”
一红一白的游鱼穿梭在团团莲叶间,穿莲戏藻,依言将李府大大小小的八卦都说了一遍。
据锦鲤说,李家是长安城的大户,早年与胡人通商赚得家财万贯。
李时胤是长安城排得上号的美男子,这个倒是保守了,毕竟,帝胤在天界一众丰神俊朗的神族中也是顶出挑的,何况落到这浊世中。
他双十年华,父母双亡,如今偌大的李府只有他与李卿乙相依为命。
说起来,他命途真是多舛。
他命宫带阴煞,自出生后,李家便总是犯血光之灾,每年都要延请许多术士来驱鬼捉妖。他幼时遇到高人为他批命,说活不过三十,得广结善缘、寻找善果,才有一线生机。
再后来,一家人逢大妖,父母为救他双双殒命。
世人都传李时胤是李家人的克星,因为他的父母皆是因他而死。那场妖祸之后,他便投入衍门刻苦修行,后来修道有所成,便离山回到俗家,开始在长安城驱妖捉鬼,搜集琉璃善果。
父母故去后,李时胤对妹妹十分看重,而如今,李卿乙也病入膏肓了。
李卿乙本来已年满十五,但身量不长,看起来永远只有八九岁模样。岁月在她身上停滞了,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若是没有千眼玉髓治病,不日便要归西。
白锦鲤叹道:“主家人都是善良的,但一个活不长,一个长不大,真是悲惨。以后他们若是命归阎罗,我两个又有何处栖身呢?”
红锦鲤打断它:“现在有神尊临凡,定会保住李tຊ家主人的命吧?”
寅月不语,也懒得说实情败兴。
同一时间,白溪隐在芭蕉树后,透过巨大的芭蕉叶望着寅月。
却见她站在莲池边自言自语,一会儿做冥思状,一会儿又笑得阴森,心里简直有些发毛。
结合此人昨晚的行径,这莫不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吧?
公子怎么会领了个这样的人回家来?
看起来不正常不说,还孔武有力,这要是犯了病,谁能制得住?
白溪思来想去,深为自家郎君忧虑。
他家公子虽说身不在仕途,可却风姿俊朗、昳丽不凡,多得是闺中娘子惦记。
在当朝,上自宰相节度使,下至幕僚牧守,无人不狎妓斗富,可公子却从来不与这些荒唐事沾边儿。
他自幼在衍门读书修行,安贫乐道,甘之如饴。回到家中之后,更是对幼妹无微不至,替人消灾除祟,早早就承担起家庭重任,对最下等的仆役都爱护有加。
这样的郎君,合该配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了。
可今日这位……
一出现就与公子穿上成套的婚服,这要是传了出去,公子名声不保,以后还如何觅得良家娘子婚配?
正思索间,冷不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得一缩脖子,回过定睛一看,捂住胸口叫了一声:“小姐,白溪胆小经不得吓。”
“看什么呢?”李卿乙笑。
白溪往远处一指,“此人来路不明,白溪既作为府中管事,自然是要留心她都做了些什么。”
李卿乙诧异:“她赏个鱼能有啥危险?”
白溪一拍脑门,痛心疾首道:“小姐,郎君说了,此人危险得很。她此刻虽还未发作,但焉知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您还是不要与其接触的好,今天我已经命杂役将厢房收拾了出来,待会儿就将她迁出去。”
李卿乙认真思索片刻,还是岔开话题:“阿兄今日去哪里了?怎么一上午都不见人影?”
白溪如实道:“郎君去了西郊,不知是有什么事情。”
二人正叙话间,却听一道幽幽的声音哺入耳蜗里:“有什么吃的?”
白溪心中发毛,此人行动间快得像鬼魅,尚未听到任何脚步声,她就近在眼前了。
“啊,原来会说话。”
李卿乙立即狗腿地吩咐白溪,“快,咱们要用午食了。”
白溪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又瞥了一眼寅月,心中却暗自惊讶。
离得近了才发现,此人一身衣裙虽非琦罗锦绣,却浑然一体,不见任何走线针脚,巧如天工。行动间莲香阵阵,流光溢彩。加之她唇如涂朱,芙蓉模样,端的是容色殊胜。
单论容貌,此女与郎君倒是甚匹配。
寅月将他的审视看在眼里,在刺瞎他的眼和拿走他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之间,犹疑不定。最终,她的手还是伸向了那只荷包,毕竟马上就能用到。
拿在手中掂了一下,分量不轻。
“带路。”她一个眼锋就将挡在面前的人掀开了。
李卿乙憨笑,连忙跟上去。
白溪一脸不情愿,跟在后头念,“寅娘子,这只榴花双面绣鸡心形玉髓珠流苏双耳荷囊里,装的乃是白溪的月钱,请不要抢走。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这样实在有辱斯文,白溪的月钱每月只得……”
“闭嘴。”寅月头也不回地打断他。
这话不是商榷,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术法指令,话音一落,白溪无论说什么都发不出声音了。
及至她走远了,他才得以恢复正常。
很快,寅月与李卿乙吃上了饭。
廊庑下摆了一张梨花木小案,案上摆了一道酱焖鲅鱼,一盘脍鲤,一盘酥油鲍螺,佐以橄榄汤,令人观之生津。
寅月大快朵颐,十分满意。
心中对这浊世多了一份难得的敬畏,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天地六界,也只有凡人有这样的耐心去尽心关照食物的味道。
凡人对食物的味道讲究,除了满足口腹之欲这种原始动力,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向神明祈福。比如《诗经》里提到的“燎祭”,就是把食物的味道做出花来,飘上天,感召神灵。
要神明闻到食物的味道,看到他们的真心与祈愿。
而神仙其实不需进食,吃风拉烟也能活着,若是凡间有供奉的香火,除了修行多一份助益,名声好听一点外,其他也没啥。
神仙所谓的饿也不是真饿,只是馋。一部分神明对凡间的烟火味,是很馋的。
寅月举箸如飞,也不忘瞥对面人一眼,“你怎地不怕我?”
“不怕,”李卿乙双手托腮,笑眯眯看她,“我觉得你亲切。”
寅月眸心微动,目光移到她脸上,道:“那别信任你的感觉,它有问题。”
这孩子倒确然没什么端倪,是个凡人。
只是面色在白天更显病倦枯槁,眼窝深陷,裹在一件厚厚的狐裘之中,好似一缕脚不沾地的幽魂,风一吹就能散,只剩下一堆衣裳。
李卿乙只是天真烂漫的笑。
寅月又问:“你不好奇我的事?”
“阿兄不让我问。”李卿乙露出了个真挚又信任的表情。
“现在又知道听话了?”寅月笑。
“我很听话的。”
一阵寒风拂过,廊檐下的檐铃叮叮当当,清脆响亮。吃完饭,寅月决定要出门看看了。
她伸出手,在李卿乙毛茸茸的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嘉奖道,“以后就让府上的厨娘,照着这个标准做。”
李卿乙站起来,双手握在胸前,乖巧点头。
“阿姐去哪儿?”
“去平康坊。”
“我能去吗?”
寅月沉吟了一下,“我要去南馆,那是平康坊的勾栏瓦舍你懂不懂?里面都是些献艺惑人的男倌儿,令兄反不反对?”
李卿乙默默后退一步,谨慎摇头。
寅月再不多言,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李府,准备干点儿正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