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离开,事故离开,年岁离开,无缘离开……抓不稳,像指缝间的流沙,像漏斗里的清水,像渗入宣纸的墨迹……那晚,路斌平说:“妙妙,如果有一天,你的爷爷,不能再陪着你了呢……那时,你要怎么办?为什么不肯跟我们回家啊!我们才能陪你更久啊!”如果有一天,老画家不在了。她偏头望着窗外,今夜的街道,空荡冷清;但人人家中,团圆美好。怎么熬过,没有家的日子?她不知道。她畏惧那天的来临。如果能
爱情里,不奢求,就不嫉妒;不在意,就不痛苦。
甘陶佯装若无其事地环顾这间大卧室。
没有人烟气,但家具摆设,五脏六腑应有尽有,茶桌书架一层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一进门就能瞧见小台阶上的大扇落地窗,窗帘一拉开,遥遥可见远处大片江景,城市灯火,人间气息。
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甘陶站在落地窗前,低头抠着指甲:“叫姐姐不挺好的嘛,小表婶……都还没嫁人呢,一下老了十岁。”
耳边是温热的呼吸和轻笑:“也嫌我年纪大?”
甘陶背对着他,没吭声。她又不是这个意思,别装糊涂……
“辈分在这儿,嫌老也没用。”他环上她的腰,声音喑哑,“家里表亲的小辈多,以后你得习惯他们这么叫。”
甘陶垂下的双手仍在不停地抠弄指甲盖,心热乎着,嘟囔道:“这还没期的事儿呢,想得美。”
板上钉钉的事,左右不过都是自己的人,跑不了。
魏孟崎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腾空抱起她转了半圈,稳稳落地,踩在小台阶下:“让呢,一会儿就给你看个东西;不让,就先把你办了,再给你看。”
甘陶掀起眼皮瞅他,答非所问:“家里小辈们肯定对你又爱又恨吧?”
他弯唇不语,走到窗边,推开半扇,倚在窗台低头点烟。
甘陶来到了新环境最爱四下转悠,尤其是看这不亚于他办公室那嵌入式大面书架的书柜。外国文学、史料、散文诗集、人物传记……典藏版的居多,还有一列的书古老得泛黄,她都不敢翻,怕一拿就掉页。
他是真的很爱看书,回忆起以前问他,为什么想成立出版公司,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哦,可以免费看书吧好像……真简单粗暴,言简意赅。
书柜最右上方,有几本类似相册的书。她歪头,盯了一阵。
“想看什么?”他的烟咬在齿间,吐字不清,单手撑在她左侧,垂眸挨着她。
甘陶回头,鼻尖就蹭到他胸前的衣料。见她转头,他右手两指拈了烟,朝外吐了口烟圈。
“那本是你的相册?”她指了指右上方。
魏孟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复而悠悠垂下目光,看她:“想看?”
“可以看吗?”
他把烟揿灭在身后小桌上的玻璃烟灰缸中,伸手,轻而易举地拿下两本,递在她面前。
甘陶眼睛弯弯地接过:“谢谢你。”心中美滋滋地想着会不会翻出他童年时的黑历史,一定要手机拍下作纪念。
魏孟崎眯着眼静看她。
抿唇带笑,嘴角隐现小梨窝,眼角上挑,眉目灵动。每当有古灵精怪的小心思又以为无人察觉时,她就会冒出这些小表情。真可爱。
他的手撑在甘陶头侧,一挡就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俯身盯着她的双眸渐渐翻涌起情绪。
她记挂房门没锁,怕有人突然进来,小声嘟囔:“这是干吗呢?”
魏孟崎无声地笑了,低俯头去蹭她,鼻息温热,夹着烟草味。
磨得半迷糊间,眼见就要挨上,她都微醺闭了眼,听见他贴着自己的唇,哑哑道:“要亲吗?”
她哪里还能想这人的不正经和坏心眼儿,整张脸冒烟儿似的滚烫,心跳加速,磕巴道:“要啊,要亲……”
相册是他们全家的。
他父母、爷爷奶奶,和他的照片居多。从幼儿一直到长大成人,每个阶段都有贴着字条标注,很用心。但随着年岁增长,越大,魏孟崎的照片反而越少,多的都是他父母在各地旅游或者国外定居的照片。
初交往时,就听方伶烟提过,魏孟崎是四分之一的俄罗斯混血。难怪初见他的第一眼,会觉得这个男人不同于普遍中国人,五官深邃硬朗,特别是那双眼瞳,是少有的黑中透蓝。
过去一度以为是他双眸深似大海,自己眼花所致。
她的手摩挲过一张爷孙辈三人的合照。
魏孟崎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头已经和父亲并肩高。少年俊朗青涩的面容跃然纸上,血缘传承,眉眼相似。只不过他的父亲相貌更偏俄罗斯人,而他更偏中国人。唔,但都好看,基因很重要。
魏孟崎坐在布艺沙发上,两腿伸直交叠,盯着跟前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甘陶。
他扫了眼她停顿良久的那张合照,以为让她联想到了亲生父母的事才发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甘陶并不懂他的心思,继续翻页,百无聊赖地看了一阵,停住。
一张穿着冬季蓝白条纹校服的合影,相片里的人是他和一个女生。女生鹅蛋脸,白皮肤,笑眼,清纯美丽的年纪。两人站在一块儿,真像拍校服版面的模特,十分惹眼。
她垂眼,瞥过右下角日期“2002.11.15.”。
那就是他刚上高中的时候,瞧着背景,操场一片板凳和人群,估摸着是露天校庆之类的文娱活动。
甘陶抿唇,忽而记起两年前他们交往时,曾听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调侃,魏孟崎读书那会儿有个初恋,校花级别,两人特登对,后来种种原因没成。还有的说他之所以女朋友不断,都是年少真心被伤,也不愿付出太多感情,死守一个还不如多处几个,也不用因为爱情劳心伤神。
不过说到这些,都是玩笑的语气。况且魏孟崎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只是似笑非笑地吐着烟圈。
从前她并不惊讶,知道他花粉丛中过,喜欢过的姑娘多了去了,又不止这一个。更何况她自知两人在一起的结果必定是不久后也会分手,珍惜眼下,何必纠缠他的过去。
她也不过是他到了这个阶段的红粉一员。
爱情里,不奢求,就不嫉妒;不在意,就不痛苦。
现在——
甘陶回头去看魏孟崎,他靠在沙发上,斜支着脑袋闭眼假寐。她轻唤他一声,没回应,怕是真的睡着了。
她也没心思再往下看,把相册关上,踮着脚物归原位。然后,她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毛毯,轻轻给他搭上。
从下往上扯平,盖上肩膀,他已经醒了,那双漆黑透蓝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一眨不眨。
猛地触到,怪吓人的。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睡上一会儿,晚点我叫你,再回……”
话还在喉咙眼儿,天旋地转间,姿势已经变成她下他上。
严丝合缝贴着的两具身子。
他身上很烫,不知是屋内暖气所致,还是睡到中途浑身热意。总之,她被他牢牢抵在沙发上,气息熏过,迷迷瞪瞪的,动弹不得。
他胳膊支在她头侧,也没多说,手穿过她的黑发,俯身就吻了上去。
这一吻亲得难舍难分,全身燥热。
她今天穿着裙子,正好顺了他意,情字上头,手从下探入。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和喘息,他埋在她脖颈处咬耳朵:“不是说了,少穿丝袜。”
甘陶觉得满世界都在旋转,都是自己一声一声细细的喘息。
她夹着腿偏头,小声更正:“是裤袜。”
他轻笑:“看着跟没穿似的,冷不冷。”
那句“流氓”还压在嗓子口,又被他强硬地扳过脸,吞掉了呼吸。
后来有人礼貌地敲门,叫他俩下楼吃蛋糕。
魏孟崎好笑地圈着她,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绑好衣领带子,套好半褪的裤袜,脸红得滴血,还气鼓鼓地瞪他。勾人极了。
那晚回去,已经过了十点。
魏孟崎眯缝眼去看窗外飘起的雪,问:“过两日除夕,怎么过?”
甘陶答:“去福利院,跟大伙吃饭。年初一接我爷爷回家。”
车开到楼下,甘陶解安全带的工夫,听见他又问:“吃完饭还回来吗?”
甘陶好笑地睨了他一眼:“怎么,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哦,对,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看什么吗,是那个吗?”
魏孟崎淡笑,转头直视前方:“不说了嘛,那是给我老婆看的。”
甘陶“哦”了一声,开门下车。
没过多久,驾驶座的车窗叩响。
他降下车窗,见她站在飘扬的雪花下,朝他勾手。
让他过去?
魏孟崎索性也解了安全带,正欲下车,就见一双手很轻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侧头吻上他的唇。
最后,舌尖还沿着下唇勾了一记,气息撤开。
“告别吻。晚安。”
甘陶在映着灯光的雪下微微笑着,他刚怔然回神,只望见她跑走的背影。
除夕夜,爆竹鞭炮声,灯笼红春联。
福利院里,除开被家里人接走的,剩余的大伙都在食堂吃年夜饭。经年不变。
老画家换上了甘陶为他新买的过年棉服,黑底红边,衣领颇有股中山装风格的设计,整个人瞧上去精神了不少。
那晚最后,吃完饭,孩子们大多跑到院子里放烟火棒了,也有不少偷偷抹泪的老人家,院里的员工和大伙也好声劝着,还是止不住弥漫伤感的氛围,好在孩子们的欢乐声和最后拍大合照的温馨暖融了大伙的情绪。
老人们围在大厅里看春晚,甘陶和陈姨交代了几声,赶着最后一趟九点半的公交车,回了市区。
万家灯火,喜笑颜开,热闹都是别人的。
过去,她一度很讨厌过年。尤其是除夕这晚,很煎熬,闷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
后来,为了让自己喜欢上这个节日,她跟老画家说,把生日定在除夕。那么以后就不用因为阖家欢乐而难过,可以因为生日快乐而喜悦。
老画家说:“陶陶别怕,爷爷会一直陪着你。生日快乐,新年快乐。”
年纪小时,没这么多愁善感。初高中那会儿读书,每次刷空间动态,看着朋友同学们晒出的全家福、全家聚餐的照片,都会沉默良久。
那时,她就庆幸又幸福地想:幸好有爷爷,还好有爷爷。
之后长大,她能将心事藏于深处,喜怒不形于色。每年今日,也能佯装幸福快乐的样子,咽下翻涌上心口的苦水。
公交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
刚上车时,还有乘客和司机闲聊两句:“辛苦了啊,年夜饭还没吃上。”
司机咧着嘴笑:“最后一班了,开完就回家。”
谁能一直陪着谁呢,这个世界,永远不要将自己的一辈子拴在别人身上,倚靠他人而活。
谁都会离开。吵闹离开,事故离开,年岁离开,无缘离开……抓不稳,像指缝间的流沙,像漏斗里的清水,像渗入宣纸的墨迹……
那晚,路斌平说:“妙妙,如果有一天,你的爷爷,不能再陪着你了呢……那时,你要怎么办?为什么不肯跟我们回家啊!我们才能陪你更久啊!”
如果有一天,老画家不在了。
她偏头望着窗外,今夜的街道,空荡冷清;但人人家中,团圆美好。
怎么熬过,没有家的日子?她不知道。
她畏惧那天的来临。
如果能蒙头一觉到天明,或是能穿到另外一个世界,度过这煎熬的一分一秒,就好了。
进了小区,到处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有几个孩童在花坛边追逐打闹扔炮,小时候她最怕这种东西,因为踩到过。
有不少人扎堆聚在楼梯口附近,谈笑声、鞭炮声、某家春晚的电视声断断续续地飘来。
甘陶眯着眼往前走,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早已报废,物业赶在新年前又重新装了一个,灯光投下,可见细碎尘埃浮动。她顺着光源望去,夜风中施施然倚车而立的英俊男人,不正是魏孟崎。
他眉眼浅笑,正和一对夫妻交谈着,扎羊角辫的红衣小女孩儿蹲在他们身边,用小手轻抚抱在怀里的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桃酥?
他怎么还把桃酥带来了。
又一阵鞭炮声响起,甘陶被骇得打了个激灵,缩肩往回看。再回头,对上魏孟崎望过来的视线。
他笑着和那对夫妻说了什么,连带着那二人的目光也投来。她走近后发觉,他们神情微妙。
那对夫妻牵走了对桃酥恋恋不舍的小姑娘,临别前,魏孟崎环抱住猫,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
“等很久了吗?”甘陶去看他有几分潮意的双眸,目光下移,停在雪白的一团身上,凑近它捊顺毛,“这么冷,怎么把它带出来。”
“带它来接你。”他说。
甘陶晃耳以为听错,紧接着笑问:“来见我做什么?”
魏孟崎摇头:“不是见,是接。我们两个来接你回家。”
她傻眼,手怔怔地搭在桃酥毛绒小脑袋上:“回哪儿?”
他没有回答。
左手托着雪白一团猫,隔着它,右手穿过甘陶后脑勺发丝,轻轻按靠在肩膀前。
以另一种方式,拥抱了她。
桃酥在二人胸前小声地“喵呜”,乖巧蜷着。
两人心跳,三种体温,现世温暖。
那么一瞬间,她恍惚觉得,他们真像除夕夜归家团圆的新婚小夫妻。
说了会等你回来守岁,就一定等你。
拖家带口,寒风凛凛,我心依旧。
不食言。
进了屋,恍如隔世。
只有一豆昏黄的灯光在厨房亮着,隐约可见偌大的空间和大体布局。
几乎没变,和记忆中的,差之分毫。
甘陶在玄关处把猫放下地,桃酥迈着轻巧的猫步慢悠悠朝里走。她弯腰换鞋,被魏孟崎从身后捏住手心,往里带。
“怎么不开灯?”甘陶愕然,环顾四周昏暗的环境。
“客厅的灯坏了,还没修好。”他把她按在沙发上坐下,径直走进厨房,“别乱走,一会儿磕着。”
“你家这么大,东西又稀少,能怎么磕。”甘陶嘀咕,靠上软绵的沙发软垫。
黑漆漆的客厅营造了入眠的氛围。
甘陶满脑子跑火车般回忆着两年前初住进来的情景,歪着身子一陷,瞌睡虫逐渐啃掉了她的意识,迷迷瞪瞪的,眼皮阖上。
睡着的工夫,好似还做了个短暂无厘头的梦。
她在一阵轻唤声中迷糊睁眼,眼前两根“灯芯”晃悠悠的,刺得她头晕。
眨眼几秒,恍惚听见他说:“来吹蜡烛,不然今天就要过了。”
意识渐渐回拢。
眼下,魏孟崎单手端着一个九寸的蛋糕,单膝跪地蹲在她面前。
蛋糕上面插着两根数字蜡烛,“2”和“3”。
生日蛋糕。
甘陶就着歪倒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脸被轻捏住,他俯身凑近吮上她的唇,低声催促着她吹蜡烛:“乖,过完生日,就又是一年了。”
眼底滚烫的水意毫无征兆地蕴满,像一小泉细细的水流,蜿蜒到发丝丛。
过去交往时,魏孟崎得知她的生日是在除夕这天,曾经惊讶又惊喜地说:真幸运,一年的结尾,新一年的开始,充满期待的祝福的日子。
甘陶见他笑得温润喜悦,一言不发,也跟着笑。
那个年过得平淡又微露惨意。
老画家身体虚弱,连着过年前几周都在吃药住院。她医院公寓两头跑,不知疲倦。那夜,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她把家里门窗关好,看了眼躺在床上入睡的老画家,轻掩上房门。
她就这么把电视音量调到零,放空似的盯着透露出一派祥和喜庆的春晚节目,直到十二点。
她在《难忘今宵》的旋律中关了电视,浑身疲惫地走进房间,接到了他的电话。
“新年快乐,睡了吗?”
“新年快乐啊,唔,准备睡了。”
“到阳台上来。”
她走到阳台,楼底的男人提着一盏金鱼花灯,在夜幕上空绽放的璀璨烟花下,朝着她笑。
电话里的声音和楼下男人口型一致:“生日快乐,陶陶。”
后来她问他,为什么会来。他说,你是充满期待和福意的天生瑰宝,新年第一眼见你,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气。她没吭声,潸然泪下。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爱上他的那一刻,就在这里。
而对于过去的她来说,爱上的这一秒,便是失去的倒计时。
甘陶手一撑,身子摆正,双腿蜷在沙发上,犹有泪痕地看他。
他的双眸中闪着烛火两点豆大的光:“来,许个愿,咱们把蜡烛吹了。”
她轻轻道:“你要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过生日?”
“为了沾你的福气。”
甘陶抿唇,笑容很淡:“生日是我乱编的,况且每年除夕日子不同,我只是很笼统地把日子固执地定在这天。”
魏孟崎说:“我也想每年情人节过生日,这样就有借口让你替我庆生时,又能和我过情人节。”
“贫嘴。”她小声嘀咕,声音却像石子砸入平静的潭水,泛起层层涟漪。
桃酥不知何时跃上了沙发,小肉爪踩在她腿上,寻了怀里的空间,趴着。
甘陶嗔睨了他一眼,双手合十,阖眼许愿。
黑暗里,他的声音就在眼前,就在身畔:“我说过,你是被人祝福的宝物,如果在跨进新年第一天陪着你,那么从今起的后半辈子,都会福气满满,好运降临。”
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从未有如此强烈的一秒,惧怕这是在做梦。
双眼睁开,视线回归时,蛋糕上的巧克力卡片,写着:祝我的陶陶,生日快乐。
甘陶轻轻一吹,烛火灭。
魏孟崎把数字蜡烛抽掉:“卡殿定的蓝莓芝士蛋糕,里边是夹心千层,也是蓝莓果肉,好像果酱味是改良过的,新品,你尝……”
桃酥“喵呜”了声,从甘陶的怀里跳下沙发。
气息凝滞,话音截断,停留在温热柔软的唇齿间。
甘陶双手轻捧他的脸,唇舌相接。
千言万语,只有贴近,融合,缠绵,才能感应到。
蓝莓蛋糕不知印在了谁的衣服上,浓郁的蓝莓奶油香气弥散开,混着这个炙热滚烫的吻也是香甜的味。
喘息渐重,呼气更烫,思绪更乱。
宽敞绵软的大沙发上,是交叠的人影,和急速上升的体温。
意识一霎回归,甘陶又羞又恼,承着他汹涌的吻和老练又急不可耐的抚摸,仰头轻嗯。
甘陶嗔怪:“蛋糕还没吃呢……全粘衣服上了。”
魏孟崎喘着气,手探入毛衣下摆,喉咙干紧:“以后想要多少都给你买。”
甘陶:“别……能不能先缓缓?”
魏孟崎:“不能。”
甘陶:“嗯……别咬呀,那、那就去卧室,桃酥还在啊……”
魏孟崎堵上她嘤嘤啊啊的小嘴,哑着嗓子磨她:“就在这儿,乖点,乖点……”
室内是温和舒适的暖气,此刻却燥热异常,唯有解开繁厚的衣衫才能透气。
今夜的吻不似以往的温润缠绵,夹带着狂风暴雨之势,席卷她摇摇欲坠的领土,天地摇晃,万物倾覆,汹涌澎湃。
她仰头轻蹙眉心,震耳欲聋的是他粗重的喘息和她剧烈的心跳,双双交织,是情动的主旋律。
他的吻一路滑下,点燃今夜最灿烂的火花。
“我有礼物要给你,”他轻而易举地压住她,湿濡的唇吮在她的胸口,“你为我准备新年礼物了吗?”
甘陶浑身战栗,每每一动都迎来他膝盖和手臂更重更紧的禁锢:“我忘了……”
他的唇蹭上她耳边,手被她的双腿下意识夹住,却止不住更深的探入:“没关系,你替我实现了……新年愿望。”
和两年前的初次不一样,那种收不住力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现下被撞得魂魄分离是不同的体验。
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大汗淋漓。她哭到气若游丝,他越哄动得越重;她瘫软似水,他坚硬如刚;她又困又累只想睡觉,他不知疲倦越战越勇……
第二次是被他抱进了卧室。
她骨头像拆卸重组一般钝钝酸痛,没力气哭出声,只能默默流泪。他从背后压着她,见她哭又心疼又心痒。他扳过她的脸,吞掉她的眼泪和嘴里的低低呜咽。
甘陶:“骗子……”
抱的时候说只睡一觉,亲的时候说会很快,哄的时候说会轻点,做的时候说就一次……
骗子,道貌岸然,再也不相信男人的话了,魏孟崎你这个骗子。
这次一完,她连牵动手指都费力。任由他抱着进浴室,她被满身搓满泡泡,擦干披了浴袍又搂进被窝里抱着。
迷糊间隙,感觉他的唇在蹭她的发顶、耳后。
甘陶鼻音弱弱,误以为他还想来:“够了,求你了……”
“亲亲你而已,小傻子。”魏孟崎低低笑着,气息扑在她颈后,“刚还骂我呢,我骗你什么了?”
甘陶困得眼皮打架,即将梦会周公,强撑着“嗯”了声:“骗我守岁,结果是把我睡了……”
魏孟崎把她拥在胸口,轻笑声阵阵传入耳膜。
烟花爆竹声让她睡不安稳。
被魏孟崎半唤半哄地叫醒,她眯缝睁开,就见卧室大床旁的落地窗外,窗帘尽开,可见巨大的五彩绚烂烟火在黑色的天幕中绽放。
那一瞬间,两年前他抱着她看烟花,福利院他为她放烟花,今夜他等她看烟花,三个场景在她脑海中重合。她困得说不出半个字,但内心柔软,唇边含笑。
魏孟崎从背后环住她,吻落上她肩膀:“陶陶,除夕之夜多美啊,那也是属于你的节日。你的诞生,就是年年有余的开始。新年快乐。”
翌日,魏孟崎驱车载着甘陶前往福利院,接老画家回家中过年。
大年初一这夜,他带了一堆水果糖果营养品到甘陶公寓,像极了初次见家长时带着厚礼前来的男朋友。
自早上以后,老画家对魏孟崎就赞不绝口,虽然老人家人老话少,但看得出他对魏孟崎很满意。
两人特像忘年之交。
天南海北地慢慢聊,魏孟崎听得专注,回得仔细,极为尊重。
中途,应了魏孟崎的请求,得到老画家许可后,甘陶搬出了一部分老画家过去的画作。
她从未见过魏孟崎如此惊喜、惊叹,又复杂难辨的神色。他的房间、他的办公室,甚至在银蔻家中他所住的单房,墙壁上都挂着各类名家画作。
他对书籍和画,有着超乎常人的见解和喜爱。
进行漫画创作,很大程度也受文化熏陶的影响。
谁知没聊多久,老画家已然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更多的是沉默摇头,凝视一处发呆——在福利院里最常见的状态。
甘陶轻声凑在老画家耳边低语,把他扶进房间里休息了。
魏孟崎帮着她收拾散乱的纸画:“你爷爷多久没画画了?”
“自从生病以后,就很少画了,有五六年了。”
甘陶把画纸卷起,重新收回箱子,塞在柜子里间。
魏孟崎在身后问:“他一直用‘槐树枝头’这个笔名?”
“嗯。”
“我奶奶有过几幅珍藏的画,都是他的。”
“不奇怪,爷爷曾经得过很多奖,但从来不用真名。”
甘陶走到卧室,魏孟崎跟进。她关了门,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有几张泛黄的纸画。
她递给魏孟崎。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展开,微怔。往下翻阅,眉心渐蹙。
甘陶说:“上回你跟我说,你奶奶原籍是江南长南人士,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画界小有名气。后来二人退婚后才嫁给了你爷爷。”
魏孟崎垂眸翻看那几张画纸,来来回回,默不作声。
“这几张是我偷偷藏的,爷爷从来不跟我提画上的女人是谁。我曾一度以为,这是他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
魏孟崎顿住,把画重新卷好,递给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甘陶点头,重归原位,锁好抽屉:“画上的人,是你奶奶银蔻年轻时的样子吧。我初见她时就觉得像故人,但总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看见你奶奶家中二楼走廊墙壁上挂着的画,我才幡然醒悟。和她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是我爷爷甘粤诚。她……应该就是我爷爷一生未娶的原因。”
年后江城,风带来回春暖意。
银蔻惦记亲孙,十五后又叫他回宅中吃饭,特意嘱咐带上甘陶。
那小姑娘清水似的心和眼,卷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旧风,不激烈,不清寒,很轻很倦,让人舒心安适。
就在这日,她时隔四十多年,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
让她有愧、有念、有叹、有愁的名字。
那幅画着老槐树下的姑娘的油画一出现,银蔻恍然大悟,更唏嘘不已:原来兜兜转转,都是命运的安排。难怪会觉得眼熟,觉得亲切,觉得怅然,觉得久违。甘陶的身上,有着过去这些年,他的影子。
银蔻缓慢地摩挲着那幅画:“我们分开那年,才二十五岁,转眼间已经四十多年了,好像那些年我们爬树晒太阳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多久啊,物是人非。”
偌大的书房,只有她们二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甘陶轻声道:“爷爷并未结婚,这么多年来,他画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一位妙龄女子的侧影。”
银蔻唇轻嚅动,千言万语尽在摩挲画纸的指尖,良久,只余默然叹息。
甘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找她,大约是听了那个故事后,心中疑虑难平,或者是看到了银蔻家中的画,抑或是想起曾经老画家在细细勾勒妙龄女子眉眼时,专注而温柔,隐忍又怅然的目光。
再看到银蔻的反应后,她更加确信,两位老人,不只是曾经各怀遗憾的半圆,更是彼此故乡唯一的牵引。
欧洲复式古典雕栏楼梯蜿蜒而上,十八世纪古典名画嵌满长廊。银蔻站在一幅画下,鹤发鸡皮,美人迟暮,眼底的光,却仿佛回到少女时期。
“陶陶,你的出现,无一不在提醒我,故乡人仍在,冥冥天意,总会到来。我对阿诚,有愧有念,他就是我对家乡的执念,同亲人一般,不可追溯,却念念不能忘。”
不可追溯,无法追述,不能忘怀,一谈,就会流泪。
就似乡愁,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人在这个世纪,心留上个世纪。老了,遇见故人,总会感慨万千,惆怅无言。
“我的事,阿崎都告诉过了你吧。”
甘陶敛目:“是。”
银蔻回身,往屋子里走,甘陶上前搀住她,感觉手背上贴过暖意:“也许都是天意,我对阿诚的愧,阿崎替我还了。”
甘陶微微摇头,心事重重。
“阿崎和他父亲的性格截然相反,倒有点像我爱人。风流多情,爱玩爱自由,收不住心。我之前,也没少因为这些和我爱人闹脾气。”银蔻陷入回忆,眼神柔和,往事就在眼前,“但只要是他认定的,反复确认仍然坚守的,你就一定要相信他。这样的人,动了真心,即使飞蛾扑火,即便万劫不复,都义不容辞。”
她当初,也是怀抱着这般心情,带着得到过总比从未拥有的执着,朝他奔去。
关上的门重被叩响,银蔻那声“进来”刚落地,魏孟崎出现在门后。
他端着两杯茶,放在桌上,目光看向甘陶,毫不掩饰。
银蔻察觉,端过茶杯,轻掀茶盖,微抿一口,打趣道:“能让你亲自泡茶送来,稀罕。”
魏孟崎走到甘陶身边,垂眸看她:“你怎么不喝?”
“哦?哦……喝啊,我喝。”
茶香淡淡,茉莉花茶的清香,喝入口中,苦后酿甜,回味甘香。
“好喝吗?”他问。
甘陶点头,看他:“这茶好香,和我平常喝的茉莉花茶不一样。”
他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脸,听见这话,与她逗闷子:“你喝的难道不是饮料茶包?”
“那也是茶啊……”甘陶小声嘀咕。
银蔻放了茶杯,笑着走来:“你要是喜欢,我让管事挑拣两包给你带回去。这茶我一直在喝,清香而不涩,还有点甜甜的,很适合你们小姑娘。”
魏孟崎睨她,眸中隐约有笑:“她是喜欢甜的。”
银蔻当即下楼,安排人挑拣茶心去了。
瞧着门重又掩上,甘陶挨近他,到处都是独属于他的气息:“你刚才想拆我台是不是?”
魏孟崎目光在她面容上逡巡一圈,停在微噘的唇上,实话实说:“家里冰箱只有饮料,平常出门就爱芒果奶盖,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茶了。”
甘陶觑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那是我没买到好的茶,有了当然喝,何况还是奶奶送的。”
她悠悠地来回走了几步,索性想下楼帮忙。
魏孟崎在身后叫住她,手指着不远处书柜下层:“有个东西要给你,去找找。”
甘陶听话地走过去蹲下,手扶在下层柜子一侧,俯身探进去:“是什么?”
里面就放了一堆书,还有几个盒子,她不敢乱翻,回头看他。
他也蹲在了她身后,即便蹲着,也还是比她高大半个头,把她圈在柜门一侧和书柜中间。
甘陶目光落在他下巴的青色胡楂上,伸手摸上去:“最近熬夜赶稿?胡子都没时间刮。”不过还是很帅,少了点桃花少爷风流,多了丝成熟大叔稳重。
魏孟崎头一偏,亲了亲她的手指。
见她抿唇笑得这么美,双眸微眯,他捉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指头亲了个遍,又俯身,去反复蹭她的唇,咬住。
她被他困在小小的空间里,唇齿间都是茉莉花茶的甘甜香气,那唇就似一朵鲜嫩的茉莉花,他忍不住,心痒,想要汲取更多甜汁。
甘陶胸口到喉咙都觉得呼吸不畅,估摸着是这圈住的地太小,氧气稀薄,她面红耳赤地轻推他:“就想亲我吧,还借口找东西呢……”
“真有,不骗你。”他低头看她,声音有几分哑。
两人腻歪地靠了会儿,他又去扳她的脸,从最初的有一下没一下浅尝辄止变成情绪汹涌止不住的激烈纠缠。她背脊发麻,蹲着的腿又酸又软,禁不住坐在了地板上。
心算着时间,不敢待太久,甘陶抵住他还欲靠近的身子。
“下去吧,别闹了……”她喘着气,低低催促。
两人交颈相拥,他替她整理衣襟,拽了她一把拉起来,又往前一步把她抵靠在书柜上。
魏孟崎去捉她抵在他胸口又挠又推的手,单手一收把她紧贴向他:“我晚上睡不着,都在想你。”
甘陶不信,瞥他。看了片刻,她脸红地又移开目光,嘟囔:“油嘴滑舌。”
他一本正经,眉头紧蹙道:“是真的,我夜夜失眠,每天画稿精神紧绷,晚上还睡不好。”
甘陶这才仔细看他,除了青色胡楂,眼底好似也隐隐有一圈疲倦的颜色,比起之前,是憔悴了一些。看啊看啊,心里念叨着“他真的好累,怎么休息不好呢”悄然转变成“天啊,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难怪迷得女人神魂颠倒的”。
她心软了:“那我每晚睡前给你打电话,督促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不好。”他斩钉截铁地回绝。
甘陶一时语噻,他却眼神追逐。他手脚并用压住她,甘陶妥协,顺着他:“那你觉得怎么样才好?”
“搬过来,跟我住。”
“不行。”就知道他存着这点坏心思。
“为什么?”他穷追不舍。
甘陶瞪他:“我一黄花大闺女,整天被怂恿跟你住,我还没嫁人呢。”
“反正以后都要一起住,早住晚住有什么不同?”
“……”
“你就是我的人了,还想嫁给谁?”
“……”
他趁机双手圈住她,头埋在她脖颈处,低声哀怨:“我每天画稿,忙起来也只能吃泡面和外卖,前几晚胃疼得难受,睡不着又想你,不敢打电话怕吵着你休息。还有桃酥,你来了可以照顾我和桃酥,我也多安了份心画稿了。”
甘陶皱眉,满脑子重复的就是那句“胃疼得难受”,伸手去轻按他的胃,担忧提议:“这几天还胃疼吗?别吃泡面了,我晚上下班后可以去你家帮你煮饭,连带着夜宵多弄些,饿了也可以吃。”
魏孟崎心里盘算:能哄她来煮饭,还愁没机会留下她?
他低低一笑,拥她更紧,轻“嗯”了声,应允。
应了银蔻的要求,甘陶带她同老画家见上一面。
甘陶正愁着老画家的病情,怕他意识不清,或埋怨自己瞒着他去找银蔻,一时心事重重。转念一想,老画家平生夙愿,除了抚养甘陶健康长大,第二个,该是能再见银蔻一面。不然为何在离开长南时,也会同样选择来江城生活。
他自知没有理由再去打扰她,只要能默默驻足同一片土地,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生存的呼吸,仅仅如此,便能在长夜中安心。
一来二去,真正决定好了,已经进入阳春三月。
天气渐暖,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甘陶在前一周就跟老画家旁敲侧击地提过,这周想带个人来见他。老人家想得不多,问了几句被她搪塞过后,索性点头不再多问。
车上,她陪着银蔻坐在后座,满怀心事,还要安抚一旁的老人。
到了福利院,甘陶打了个眼神,先下车去里院找老画家,让魏孟崎带着银蔻四处转转。
老人的愁眉满目,怅然若失,他们都看在眼底。
这头,甘陶和义工交涉后,推着老画家的轮椅出去:“爷爷,我们去晒一下太阳?”
“嗯。”
“爷爷,就是上次我跟你提的,有个人想见你,她……已经来了。”
老画家“哦”了声:“在哪儿?”
“我带你过去。”
甘陶和魏孟崎约好在上次看烟花的花坛处,却还没见他们二人。
甘陶又抽出毛毯给老画家盖上,扯上腰间,感受到老人呼吸猛地一抽,她迅速抬头,只见他的目光,惊然波动,直勾勾望着她的身后。
甘陶背后——
银蔻怔怔望着老画家,很快红了眼眶,在魏孟崎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阿诚……”银蔻嗫嚅,泪水纵横。
老画家双眸凄然,盯着她的眉眼,长长叹息:“竟然……是你。”
银蔻上下反复看他,目光落在他的腿上,手中浅色方巾拭去眼泪:“你老了,以前还带着我爬树翻山的,现在腿都走不动了。”
“四十三年了啊……我都没奢望过,能再见到你。”
银蔻摇头:“我突然后悔了,不应该来见你。我老了不好看,应该让你永远记住我年轻的样子。”
“谁都会老……你在我记忆中,一直没变。一直……是最初的样子。”
老画家的双眸看向魏孟崎,恍然叹气:“你的孙子吧。陶陶带他来见我,我说怎么会这么熟悉,他身上,有你和他爷爷的影子,特别是那双眼睛……”
银蔻上前,接过甘陶的位置,推着他往阳光下走:“我推着你走走,这大半辈子,也该好好聊聊。”
甘陶目送二人离去的身影,百感交集。
步履蹒跚,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笑靥如花的少女,那些追逐打闹,天真无邪的岁月,都被时光雕刻,印在了名为“心事”的长卷上。时间越长,画卷越长;时间越久,色彩越淡。那些风霜雨露的日子,百转千回的故事,都在见到故人的一瞬,汹涌澎湃地拍打心口的礁石,卷上记忆的贝壳,浮出水面。
白发苍苍的这一年,他们经历了不同的事,却都能在目光相对的这一刻,回忆起过去风华正茂的斑斓岁月。
那些笑着、哭着、怨着、愁着、悲着……酸甜苦辣的岁月,穿过蒙尘的时光隧道,满目走马观花的过去影像,谁能静静看完,不流一滴眼泪?
幸好,还能再遇见。有生之年,不求共度余生,但求再次相逢。
甘陶去牵魏孟崎的小手指,被他一扯一钩,握在掌心,摩挲捏着。
甘陶头一歪,靠上他的手臂,眼睛还盯着他们最后消失没影的拐弯口那儿:“其实我爷爷和你奶奶,他们是彼此不同于爱人和亲人的存在吧。从不联系,从不寻找,从不回头,但也从来不曾失去对方。时间飞逝,一切过去的东西都会消失殆尽,磨灭回忆。但他们两人,从来不会在彼此记忆里褪色,依旧鲜活地,蓬勃地,停留在离开前的岁月,就像这四季更替一样,冬天过来,春天总会到来。岁月流逝,那人的面容,依旧还在。”
越说越伤感,尘世万象,过去十几年记忆中老画家专注画着画中女子的样子浮现眼前,他是那么沉默而执着地守护,一年又一年,青丝到白发,年轻到年老,一直画到意识糊涂,一直描到再也提不动笔……
她转身埋进魏孟崎胸口,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闷闷道:“他们就像彼此的另外一个故乡,无关情爱,是过往回忆的寄托。人生在世,生命尽头一切可抛,但唯有故乡,是死后的依托。魂归故里啊,不管是你爷爷,还是我爷爷的父母,只要是人,都会舍不下……”
魏孟崎用力回抱住她。
她听见他胸膛震动的心跳,他是她的安心和欢喜:“魏孟崎,如果……我们没有破镜重圆呢?抑或是,我们两年前就没有遇见对方呢,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
“没有如果。”他吻住她的发顶。
也对,上天安排他们有相遇相识的机会,而她抓住了机会。
她心有不甘,又来回在他胸前蹭:“那我们没有复合呢?你是不是怀里又有别的姑娘了。”
谁知这回,魏孟崎不再回答。
她等了一会儿没音,仰头瞅他。他也垂眸看她,眼底映着两个她的小小的影子。
她突然记起他们初次在楼梯口见面,他撞掉她的书,她抬头看他时,就在他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还有那句:“你喜欢这本书吗?”
两年辗转,恍如隔世。
银蔻回到宅中,魏孟崎才驱车送甘陶回公寓。
不知该说女人心思细腻还是天性敏感,她总觉得问了魏孟崎那句话后,他这一路都沉默不语、心情欠佳。
回忆起他从俄罗斯回来后寻她的那夜,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我还喜欢着,就离开我的人。”
心情黯然,当年二人感情亲密,他对她百般照顾,体贴温柔。而她在发现自己对这份爱即将索求无度,再难放下时,狠心分手,不再来往。
他……该是失望的吧。
车停,二人先后下车。
时近黄昏,橙色余晖笼罩大地,映得人面色橘红,双眸折射着光,很亮,像一小簇火苗。
甘陶瞅他,小声讨好:“我下周开始晚上去你家帮你煮饭吧,行吗?”
他抬手,捏搓着她小小干净、不着配饰的耳垂,眯缝着眼,不吭声。
她索性按住他即将撤离的手,眼巴巴盯着他,有些委屈:“当初分手,确实是我先提的,我怕陷太深……要是你不喜欢我了,想要分手,我真的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果不其然,谈到往事,他一贯温润的眉眼掠过几丝冷。
这事儿就是他俩之间的一个疙瘩,今日干脆除了这碍人碍心的东西。
甘陶咬住下唇,一股脑熊抱住面前的男人,死乞白赖的模样。
“做什么?”他垂眸看她。
她侧耳贴着他心脏的位置,耳膜传来有力的心跳,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容易让人轻易喜欢上?最初喜欢上你,连方伶烟都提醒过我,你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把长情留给唯一的女人。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你,跟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无比珍惜,只想过好每一秒,安慰自己我也曾经得到过你这么好的男人的宠爱。”
他的手搭上她单薄的肩膀。
误以为他要推开她,甘陶下了狠心双臂更紧地攥着他的腰身:“可后来,我害怕了。你太让人沉迷沦陷,再和你待下去,我会变得更加贪婪,贪求你的爱、你的关照、你的体贴、你的温柔,到时候再被推开,只能狼狈地求着你回头,可你最讨厌死缠烂打,我不想在你的记忆中,这么难堪丑陋,我只想你记得我漂漂亮亮,咱们一起开心快乐的日子。”
她胸口起伏,看着他冷淡的眸,真真泛上了酸楚:“我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认为我不相信你。可……你之前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你对每个女朋友都这么好,你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关注她们宠爱她们,我都知道啊……”
甘陶小心翼翼地去瞄他:“每个人都有本心,我记得你说的这句话。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会真的栽在我手上嘛……”
说到最后一句时,委屈巴巴中还透露着隐隐得意的小雀跃。
她真的是掏心掏肺了。
魏孟崎沉默良久,嘴里蹦出俩字:“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