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陶抬起头看他,鼻子很快发酸。他笑:“也不管我还心疼着,眼泪啪嗒啪嗒说掉就掉,直砸我心口,你说是不是你不好?”当夜,魏孟崎留宿甘陶公寓。从卫生间里洗了澡出来,他就见她蹲在桃酥的软垫旁,轻轻抚顺它的毛。猫咪俨然累了困了,趴成一大摊,跟一团软酸奶似的。见着他出来,她起身小跑着蹭近,手轻挽搭上他擦头发的手臂臂弯,眼睛亮亮的直勾勾看着他,特殷勤地小声道:
“我能听见你的所有愿望,让你如愿以偿。”
海珠:今天老宋生日,我要和他过二人世界,么么,晚安。
甘陶盯着那几个字,恨得牙痒痒。
微博,甘陶还是没勇气点开。小图标上提示的红色信息数,呈几何倍递增。
偏偏他的电话来得及时,截断了她正欲对海珠这种惨绝人寰、背叛友情的发指行为进行控诉的念头。
“在干什么?”
他还就闭口不提那事儿,惹得甘陶一肚子闷火。
甘陶没好气地哼了声:“在吃火药。”
不对,这也并非他的错,自己跟他怄什么气……
他笑:“留着点,一起吃。”
满肚子气像重重砸在海绵上,甘陶偃旗息鼓:“你肯定也是故意的对不对。”
“什么故意无意。在家吗,我过来接你。”
甘陶蔫蔫没神:“魏孟崎,你们肯定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做什么事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
“说到哪儿去了,谁又欺负你不考虑你的感受了。”魏孟崎在那头敛了笑,“微博的事?”
甘陶也就嘴上发发气,哪还真怪他和海珠。就是小透明顿时被扒上大众视野的心慌和无助,更何况公司的人都知道那个微博是她,要是因缘巧合下再让人翻出现实中的她,多麻烦……
想想她都后怕。
“海珠拿我微博弄的,不然我哪敢真的@你,”甘陶泫然欲泣,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现在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微博一瞬间涨了多少粉,那些评论我一个都没敢瞧。”
偏偏他那句话还有意无意地说得如此暧昧,引人遐想。爱看小说漫画的人想象力同样一绝,真不知在他粉丝心里脑补了多少悬疑漫画家崎君和心理咨询师一只陶宝之间的故事。
遇上言辞激烈的键盘侠,她的微博怕是还没发挥实际用处就要被喷到明年。
真糟心。
想想就糟心,不想也糟心。
她窝在沙发闷闷地待了会儿,又不解气地给海珠发了几条微信。
甘陶:我恨你。
一连五条,表达了强烈的怨念和不满。
海珠没心没肺地回了她一个巨大的“么么哒”,以及一条语音:“放心吧宝贝儿,如果真是火坑,我怎么会推你下去?相信我,就算我不搞怪一下,照着魏孟崎的行动趋势,你也迟早会暴露进他的粉丝视野里,相较于他的随心所欲,我还算先礼后兵了吧?”
甘陶恨铁不成钢地回:“中华国粹就给你糟蹋了!你这叫先礼?哪有礼啊?你这是千夫所指!”
两人你怼我顶,又在海珠秀恩爱中愤愤收尾。
魏孟崎的电话又打来。
来电那端是隐约风呼呼回旋儿般的杂音,她还没问,就辨出他就在楼下。
“想见我吗?”他问。
甘陶轻哼顶回:“来都来了,还问……我要是说不见呢?”
“那只能我上去见你了。”魏孟崎淡淡笑之,“希望邻居们不要被连续的敲门声打扰。”
一副浑不吝的口吻,说白了就是愿也要见,不愿也得见。
甘陶走到阳台,往下寻找他的身影:“上来吧。”
她这屋子,他还没独自来过。上次来还是拜年那会儿,老画家也在,二人单独相处时,也只有在他家。
两人门里门外目光相对,她怔愣片刻,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几夜前他用一组条漫逗她磨她的事……
她咬唇,混着方才的气一同涌上。不吭声,转身往里走,不予理会。
门被关上。
才走了没几步,她就被身后一股力向后拽,小腿磕着软沙发,立不稳,险些栽到沙发里。
魏孟崎手臂搂紧,将她拉着靠近他,低头看她的脸,眯着眼细细瞧。
也不知这看了多少遍的眼睛鼻子还能瞅出什么花来,甘陶腹诽,就见他又低俯头,寻她的唇。
甘陶别过脸,断了他的意。
“不给亲?”他摩挲着,贴着她耳畔,低低道,“左右我也不过事中人,也没人跟我说事情原委,一会儿还耽误了你的事,更怕你不高兴。”说得情真意切,有头有理。
甘陶抬头,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她要真是个初谈恋爱的小姑娘,遇上这样手段老练、甜言蜜语的男人,肯定被哄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
懒得捅破窗户纸,甘陶试着推开他,纹丝不动……连那双漆黑的眸子也毫无波澜。甘陶被盯得直发窘:“我要是真生气,你哪里还进得来我屋……”
“那就好。”言罢,又作势要亲。
甘陶趁机捂住他的唇。
两只手掌交叠贴着,遮住了他半张脸,突显那双凝视她的润意的眸子。
“以后不许再画那种漫画,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跟他置气是这事。
双眸渐弯,他眼底浮上直白露骨的笑。
这一笑,又将她拉回那晚温泉汤池中,想到那夜胜似新婚的种种,还有那毫不遮掩、旖旎朦胧的漫画……
“你听见没有……”她臊意爬上眼角眉梢,眼神飘忽躲闪,脚尖踹他。
魏孟崎去亲她的掌心,头偏,一根一根亲她的手指。
鼻尖的气息痒痒地挠着指缝,她收了手,去蹭他的衣襟:“我刚才上厕所没洗手的,你也亲。”
着实存了坏心思逗逗他,这几天太闷气了。
他眼波平静地瞧着她。
甘陶没撑住,被这双眼瞅得心里发堵,眨眼轻咳:“骗你的,我刚洗完澡。”
最后一字刚落,他就亲下来。
满是她气息的屋子,令他一再晃神。他们第一次在这里接吻,做成年男女间的亲密事。
女孩子的舌尖软绵,不敢太大力弄疼她,偏偏又渴得止不住,一搭没一搭的,吮得狠了些……
“我真信了。”他喑哑地附在她耳边说。
甘陶被吻得迷迷瞪瞪,蒙眬水意的眸子看他,信了什么?骗他没洗手吗……
“那你也骗骗我呗,小气鬼。”喘息间,她小声嘟囔。
两人在沙发上滚成一团,衣衫凌乱,呼吸渐促。
魏孟崎去摸她的脸:“我只画了温泉汤池子里的漫画,没有画那晚榻榻米软垫上的。”
甘陶愣了几秒,没绕过圈。
少顷,倏地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颤抖,满眸控诉。
“你……你这人!”
她气急败坏地去推他,被他擒手擒脚,毫无招架之力。
他手不停歇地在她身上抚过,喉咙底压着笑,却怎么也压不住,越笑越深,越吻越下:“漫漫长夜,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好歹也让我有东西回味一下。”
过去不是没被他抵在沙发上折腾,但想到他对她做的如此过分的事,又羞又气身子直颤抖,比以往更热更敏感。
魏孟崎显然觉察,低头吮她的锁骨。偏他光占便宜了不说,嘴上也不肯消停:“陶陶大概是洗了澡,身上还潮热呢……才亲了一小会儿,就这么烫了。”
再怎么推搡踢打,最终还不是软声低低求饶。
要求申请微博加V的一线心理咨询师不多,例会汇报工作进度时,甘陶也只顾点头,大气不敢出。
但还是逃不过火眼金睛的同事,他们刨根究底地凑到甘陶跟前打探她跟那位微博漫画家的关系。
她胡乱搪塞,称是自己摄影师的朋友,微博是她帮忙弄的。
同事狐疑:“你不认识他?”
甘陶沉吟片刻:“不太熟。”
同事显然不信:“叫你‘陶宝’,这还不熟?”
甘陶严肃地回:“巧合,因为我的微博名叫陶宝而已。如果我叫姜清,他大概也会说‘给我家姜清’认证。”
其中一同事名为姜清,错愕地愣住。
最后,甘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掰总结:“一切都是我闺蜜的面子,他们圈内是好友。”
她也不再理会他们想从她只言片语中寻踪觅迹获取崎君的小道信息,本子一收,电脑一关,接个案去了。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甘陶微博的粉丝依旧每日呈增长趋势,收到的私信有好有坏,疑惑猜测居多,兴奋激动的也不少。
她定时关注心理资讯转发微博,完全将花花信息抛掷一边。
工作进入正轨,江城市下远郊县的小学心理健康教育计划正式启动,预计今年暑期开展第一期留守儿童活动。
因此多渠道线上宣传的工作也是扬鞭奋蹄,不甘落后。
众合福利院那头,她也恢复了每周两次的义工次数,魏孟崎煮饭婆和桃酥铲屎官的角色成功谢幕,原因是他在这年扩大公司规模另抓影视改编这块,更是和国外文学网站合作相互推出作品,出差时间日益增加,十天半个月不着户,桃酥已经成为豢养在她公寓中的私有宠物。
时间一晃进入五月中旬。
街上行人衣着轻便,过往学生三两换上夏季校服和一尘不染的小白鞋,微风和煦又不会料峭刺骨,阳光明媚也无大汗淋漓。
今年的福利院从内而外大整修,甚至还有海外华侨大手笔为故乡唯一一所综合性福利院捐赠一栋休闲娱乐楼供老人孩子聊以解闷。
陈姨掬了把瓜子儿边嗑边蹭近甘陶:“甘大爷近来精气神都好了很多,两老人每天下棋唠嗑,病都少犯了。”
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草长莺飞,那半人高的小草堆里可见蹲着捉蚂蚱的小身影。
“陈爷爷,头要稍微抬高些,我替您理一下前面的头发。”甘陶用手轻扫削落肩上的碎发,微抬分贝凑在半聋老大爷的耳旁,“您别动,小心刮到。”
“这儿是不是还得剃点?”陈姨左瞄右看,捏着瓜子的食指拇指点了点侧面。
两位老人互相有了照应,沉寂的这些年终是有了盼头,甘陶也放了心。
世人常道儿孙满堂,多子多福。花甲之年,亲人远隔,金山银山也是花不尽的怅然落寞。
她记起《返老还童》这部影片,逆着时光行走的本杰明,用苍老面容迎来新生,用孩童的稚嫩等待死亡。人越老,何尝不是另一种慢慢变小,视线所及变小,呼吸频率变小,身长体积变小,还能去爱的心也变小……人生之末都将归于平静,终于尘土,别再蜷缩身子,躲在角落,目光惶惶,一味等待。
“陶陶,来,看……”
女人的容颜在画笔下苍老,是时间流逝的沙漏,是呼啸而过的北风。
“这是……银奶奶?”
老画家嗬嗬笑了。
“魏孟崎,你说这个世界会不会真的有神明?他们能听见我的生日愿望吗?”
“尘世万象弹指过,所爱皆能归故乡?”
“……你偷看我的明信片!”
“没有神明,我能听见你的所有愿望。”
“然后呢?”
“让你如愿以偿。”
我猜想,你会爱我的;因为我明白,你也渴望爱与被爱。
我希望,你是会明白的;因为我爱你,望你也能被岁月温柔相待。
在甘陶的印象中,桃酥很少叫过。
对于上班族来说,养猫是又省事又安心的决定。作为独居动物的猫,既不用像养狗一样需要带它整天遛弯,也不用害怕它独自在家无人看管。猫粮和水一摆好,该吃该拉一样不落,听见开门声就蹲在门口守你回家。你躺着它挨着,你坐着它贴着,时不时翻起肚皮撒娇求你陪它玩,真是可爱乖巧得不行……
当然也少不了它生气挠你的时候。唉,谁能没有脾气,自己养的,跪着也要铲屎换猫砂咯。
魏孟崎闲来得空也会夜晚来看桃酥。
美名看猫,实曰……花前月下,美哉叹哉。
出差前一日,他们约好下班一起吃晚饭。
自从上次年会聚餐拒绝同事朱佺羽的告白后,他们上班见面免不了小尴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区域,佯装淡然地挥手打个招呼都让甘陶产生刻意而掩盖的错觉。
她往常最爱在二楼拐角的茶水间煮咖啡,顺手理理盆栽,忙里偷闲。后来回忆,似乎每次都能在那里遇上朱佺羽,以至于她接水都下到一楼仓库旁的老式饮水机候着。
然而她千算万算,仍算不出墨菲定律诡异的怪圈公式。
可可粉苦而带香,远没有眼前猛然惊现的人影来得提神。
热水沸腾的红条堪堪指上标准线,甘陶不慌不乱地轻扳水龙头,滚烫的水汩汩流下,升腾起白烟。
咖啡醇香四溢,萦满狭小的走道。
她关了水,身子侧过,用银勺在杯中搅拌:“你来吧。”
她自始至终没有再抬头看他,低头往外走。
朱佺羽往她跟前一挪,挡住她的去路。
“有话要说?”甘陶抬头,就见他微带愠怒的眼。
他逼近一步:“你是不是在躲我?”
甘陶没料到这茬,心颤的同时手腕关节也颤了下,后退的一步生生把一小口咖啡的量洒上手背。
被烫得神经震颤,她瞬间蹙眉敛睑,把杯子置于饮水机之上。
她的手被他迅速握住,擦掉咖啡水渍:“烫不烫?”
“一点而已。”她抽不开,眉心成结,盯向他。
“那个富二代,他真的会娶你吗?对你是真心的吗?”朱佺羽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她,手越攥越紧,有了痛意,这可比热咖啡溅到更难受。
“别逼我说不留情面的话,都是同事,放手。”
朱佺羽紧抿双唇,带着一触即发的怒气:“我问你这些,是不想你被那种花花公子欺骗,玩弄感情!我在紫禁城的夜总会里见过他,你知道他身边围着多少女人?见到你们这些长得好看又单纯的小姑娘,随便勾勾指头骗一下就上钩了,什么只爱你只疼你全部都是花言巧语!”
“他爱骗不骗,我乐意。”甘陶不耐烦地趁机脱身,拿过杯子就疾步往外走。
走廊拐弯,被他大步拦下,她语速极快地狠瞪他:“他要骗,我上当,愿打愿挨!一锅配一盖早就注定,谢谢你的关心,别人的事就别插手了!”
朱佺羽死抓她的手臂不放,眼底的红像蛰伏的豹。
他把她用力推按在墙上,几欲强吻。甘陶慌乱气愤挣扎,手中的咖啡尽数泼洒在自己的手背和胸口,浸湿了白色衬衣,杯子跌落在地。
突然,一股大力强硬而愤怒地分开两人——
甘陶喘着气,紧捏被烫红的手背,脸埋进护她入怀的臂弯。满脑子都是……吓死了,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发现的?英雄救美吗?有、有点浪漫……
朱佺羽怒意未消地回过神来,下一秒,一副羽毛球拍砸中他的胸口,力度之大让他向后踉跄一小步才站稳。
甘陶看着都痛,心一提,立马去握他青筋暴露紧攥的拳。
偏头一瞥,仓库清废品,那一大箱子搁在过道旁,手套雨伞混杂一通,他大概是随手从箱子里拿的。
那甩出的力度完全印证了他此刻内心的勃然大怒。
甘陶前所未有的心慌,瞄了一眼就倒抽气地低眉顺眼小声劝:“没事没事,走吧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魏孟崎的脸又阴又冷,沉得可怕。
让她想到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她隐约记起听他朋友提起过他的陈年旧事,说他初中那会儿完全不是现在这副温润儒雅的样子,那时玩世不恭,做什么都顺风顺水。跟着道上的一帮小混混走得近,年少气盛打起架来特凶,眼神一瞥一瞪都能吓得人家不敢走夜路……
当时她听了还直发笑。
后来偷偷打趣,问他你真的这么浑,打架厉害得不行?他云淡风轻地瞥她,说以前他母亲为了和父亲过二人世界,他曾经被送上过少林寺一段时间。这可比什么补习班或是奶奶家待得更久,他母亲十分满意……哪知甘陶听后并非唏嘘,反而眼睛都亮了几分,觉得自己的男朋友真是酷极了。
在她的印象中,他从未发火,永远一副幽默温柔、谈笑风生的模样。只是他的朋友啧啧感叹,他就一披着狐狸皮的野狼。
言归于此。
他心情不好只会不笑,而不是生气。如若真的踩到他的雷区,迎接那人的只有他的动怒。
“果然是你,”朱佺羽冷笑,望着高他半个头的魏孟崎,毫不示弱,“你敢不敢承认紫禁城至尊VIP0316包间,你一晚上左拥右抱三个女人的丑事?”
魏孟崎将燃烧火光的烟摁灭,冷眼吐完肺中的烟,不怒反笑:“关你什么事。”
他将外套一脱一裹,挡住甘陶胸前褐色的一大摊咖啡渍,拥着她扬长而去。
车上,气压凝霜般地低。
甘陶目光偷瞄他,收回;再瞄他,又收回;还瞄他,车停靠在了路边。
他一言不发地下车,很快折返,手里拎着一袋药。
他脸色还沉着,握过她手腕的力,却很轻。
她手背上一片红,冰冷的软膏抹上,伴随刺痛。
被他捕捉皱眉的瞬间,她立马松了眉心,胡诌道:“没起泡,那水箱很旧了,烧的水一向不到沸点。”
他的拇指温柔地在她手背打圈,手指指腹捏过她的手掌心。
有点痒,甘陶抖肩笑了笑。
“你倒是心大,还笑得出来。”魏孟崎神色寡淡地觑她。
甘陶立马拢眉“嘶”了一声,咬唇委屈:“痛了,我觉得痛……”
他的表情顿时柔和下来:“很痛吗?能不能忍受住?”二话不说就要发动车子,“去医院。”
甘陶扯过他的领带,他身子一偏,她碰上他的嘴角。
无视他神情不善,她把药膏重又塞回他手里,红通通的手背摊在他面前:“你帮我擦药就不痛了,停下来才痛。来,帮我擦,帮我……”
晚餐是在她公寓吃的。
魏孟崎下厨,她在客厅逗猫,等开饭。
甘陶缩在沙发角,抱着他的外套,视线全程跟着他在屋子里晃。看着他边走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打开冰箱审视了一圈,拿出蔬菜和肉,进了厨房。
她扔了外套,趿拉着拖鞋,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桃酥一直乖巧地蹲在她脚边半步的距离,抬起小脑袋看她。见她走了,也慢悠悠直起身子,迈着猫步贴着她的步子走。
猫在看她,她在看他。
头抵在门框上,见他不疾不徐地料理食材,用起菜刀像挥舞画笔一样顺溜,简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两百分好男人。
桃酥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魏孟崎脚边。
他低头睨了眼,用脚轻挪它:“出去玩。”
甘陶手扒着门框,觉得他方才瞟的那一眼太有感觉了,男人荷尔蒙爆棚得不行,她的心像小鹿乱撞一样怦怦怦直跳。
自方才那事儿,她看他的眼神满满充斥傻白甜的桃心和崇拜,就像全天下只有他一个男人一样。她的男人。
“我在紫禁城的夜总会里见过他,你知道他身边围着多少女人?”
“你敢不敢承认紫禁城至尊VIP0316包间,你一晚上左拥右抱三个女人的丑事?”
脑海中刹那闪过这两句话,还有朱佺羽愤怒的脸。甘陶抬眸望去,魏孟崎正敲碎了两颗蛋在碗里,搅拌,浇在腌制好的肉末上。
她低头,思忖半晌,估摸着用比较简明扼要的言词来解释这场闹剧:“那人是我同事,之前跟我告白过,在……我们复合之前。”
甘陶目不转睛地捕捉他神色举止细微的变化,觉察到端着盘子放进烤箱的手一顿。
在他设定时间的时候,她继而道:“最近我都避着他,今天接水的时候碰上了。他挺偏激的,和我说了……见过你。我回绝他,他大概不甘心,所以……”
水龙头打开,他把碗丢进水槽里,顺着哗哗流下的水将碗碟一一洗净。桃酥一跃而上料理台,想要凑上前去喝水。
“过来把它抱出去。”他说。
“哦?哦……”甘陶应下,她刚伸手触到它的前肢,就听他说:“别动。”
不敢动。
他用白抹巾擦干手上的水,利落地抱起桃酥,走了。
“过来。”
甘陶跑过去,见桃酥从沙发上站起来,又跳下。魏孟崎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削皮切块的苹果,放在茶几上。
“吃这个,陪着它玩。”他瞟了眼她依旧红肿的手背,“别蹭到药膏,小心桃酥去舔。”
依着甘陶对魏孟崎的了解,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已经三个小时二十七分钟没有笑过了。
在甘陶第三十二次瞄他时,魏孟崎放下筷子:“想问什么?”
“你别生气了。”她耷拉眉头。
他看着她:“想知道紫禁城夜总会的事?”
桃酥窝在镜子旁的软垫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
甘陶咬住筷子,眼神波动,索性一盘推出:“你……是在我们之前……对吧?”
“害怕还是厌恶?”
“嗯?”
他目光冷淡:“我以前还有更荒唐的事,你要听吗?”
甘陶一怔,愣神看他。
魏孟崎抿唇敛睑,站起身来,低声道:“对不起。”
他弯腰扯过沙发上的外套,扬长而去。
四周静悄悄,厨房水龙头一直关不紧,听得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上回来时就提醒过她,这个太旧,让她换一个。
小腿有动静,是桃酥不知何时而来,在用肉爪扒她的裤子。
甘陶望着满桌她爱吃的菜,还有他碗里几乎没动几口的白米饭,心口闷堵得慌。
一切发生得太快,像在黄线后等待飞驰而来的地铁,刮起一阵眯眼的风,还没反应过来,四周的人就开始陆续上车。
懊恼委屈,心酸憋闷,总之说不清楚,像打翻了油盐酱醋,混杂一团,五味杂陈,又一时半会儿擦不干净。
她闷不吭声地扒完自己碗里的饭,又把他的拿过来,吃了一半再吃不下了,索性想着和剩菜倒在一起,又迷迷瞪瞪地把不要的剩菜和没吃几口的芙蓉蛋混在了一块儿。
盯着这一桌狼藉,甘陶长长地呼了口气,觉得哪里有风挤进缝隙吹来,脖颈凉飕飕地冻。
两人冷战了。
翌日清晨,她收到了魏孟崎提醒她每日按时擦药的微信,她再回,石沉大海。
又是一番杳无音信。
甘陶狠咬牙,发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瞄了一天手机,直到入睡前,收到他寥寥几字的回复:一直在开会走访,别熬夜。
女孩子的情绪也渐渐上来,大约是先前被他宠惯了,这样冷不丁一棒,她无精打采,委屈苦闷,整个人蔫了一圈。
她猜到魏孟崎生气的原因,并非她追究过往,不相信他,也不是外人一句闲话将他推心置腹、真心付出打回原形。
她其实……就是心梗堵得慌,鱼刺卡喉般无法忽视,难受却还是想知道……女孩子,细枝末节风吹草动都能胡思乱想心中忐忑,但他要肯解释肯哄,还不是心一软就忘在脑后烟消云散了。
“怎么,魏总是不是还有什么急事?”有人笑呵呵地问。
魏孟崎收了手机,眉眼浅笑温和,全然不似方才的礼貌疏离:“家里养了只猫,怕没人照顾,会出事。”
众人笑开,有人接话:“这猫可听话了,我女儿硬是要养狗,哎哟,闹腾得啊,不带它出去遛弯不行!就闹你!甭烦心。还是养猫好,顶多就挠挠人……”
“好像说猫聪明,也记仇,你惹到了它,它有几天不理你,还得去哄,哈哈哈!”
“……”
是挺挠人的,还挠心。魏孟崎低笑沉默,一饮而尽杯中的酒。
至于哄猫,抱过它顺了毛,它就能明白你安抚示弱的意思。
反之——
很多话,当面说更有效。
这头还在情路苦恼,那头就出了事。
进入六月,天气渐渐潮热,放在外的开封食品不易保存,都要放进冰箱里。她那日买了小西瓜,切了半个用勺子挖来吃,还剩一点,搁在茶几上,转眼就忘了。
如果是她一个人当然不会有事,她又不会再吃那个西瓜。
但她忘了家里还有桃酥。
这一不留神,就出事了。
这天加班,回到家将近八点。
一进门,历来听见钥匙穿孔声音就会跑来扒门的桃酥,今天不在门口。
她低头换鞋时叫了它名字一声,也没见那白绒的小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她趿拉着拖鞋往里走,目光四下搜寻。
走了几下,脚步顿住,就发现不对——
屋子里有一股难言的怪味。
她急急忙忙顺着气味过去,看见地上一溜到卧室的污渍,心头一沉。
又拉又吐,桃酥缩在她床底,气息奄奄的样子。
打车赶往宠物医院的路上,甘陶八百遍地指责自己。
饲养宠物从来都不能是一时兴起的念头,秉承着对生命负责的态度和信念,对自己有多上心,对它们就要多认真。她不知魏孟崎这两年来是否在照顾桃酥上出现过这种状况,但她这样行事马虎,要是桃酥真要有什么事,她真的没脸去见他了……
胡思乱想,杞人忧天被自责和无助放大。
白大褂的宠物医生接过猫咪,她红着眼眶,憋着那股酸意,搓着手臂站在一旁,盯着那团眼睛眯成缝,蜷成一团的小东西。
“它怎么了吗?”戴口罩的医生问。
“又拉又吐,刚来之前又吐了一次。”
医生戴上手套:“多久了,这段时间吃了什么?”
“我下班回家它就这样了,怕是也有好几个小时。桌子上有没处理掉的隔夜西瓜,应该是吃了那个。”喉咙干涩,犹如火烧。
“呕吐物什么颜色的?”
“白色,后来的有点黄。”
“猫会去啃东西,桌上摆着食物的要封口,变质的食品及时处理掉。应该是吃了变质的食物造成的。二来近来天气变化无常,也可能猫咪不适应,就像人的季节流感一样。”医生瞥到她泛红的眼眶,顿了顿,安慰,“没事,以后要更加注意。”
甘陶愧疚地点头。
那医生转身去给桃酥配葡萄糖,岔开话题闲聊:“这猫也差不多两岁了吧,小姑娘养得挺好的啊,毛色光亮,身体底子也不错的,没怎么发烧,体温还算正常……”
她的头埋得更低,越加惭愧。
猫咪观察时间,甘陶坐在长凳上,鬼使神差地给魏孟崎拨了电话。
听到那头他的声音响起,她嘴巴一撇,没忍住,眼泪哗哗落下:
“魏孟崎……”
魏孟崎买了最快的航班,连夜从上海赶回江城。
耗时三个多小时,抵达甘陶公寓。
心急如焚,烦闷焦虑。他路上抽烟不间断,脑海里全是甘陶小声抽泣的样子。
听她电话那头断断续续阐述,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心下总算叹了口气: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快马加鞭赶回来,不然真该心疼死。
小姑娘眼神恹恹,哭过的痕迹尤为明显。那双眼睛愣愣地望着他,迷离又神怔。
眉头耷拉,嘴巴紧抿,水汽瞬间氤氲眼眶,鼻子一抽一抽的,又哭了。
她额头抵在他胸口,双手攥着他腰间衬衣,挨上去,见到他满是委屈:“你微信怎么都不理我啊……”
完全全身心的依赖,女孩子在外的坚强,对内的柔软、脆弱只暴露在你眼前,还是心爱的姑娘。那种被激发出的澎湃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让他柔肠百转,紧紧回抱住她。
拥着哭嗒嗒的小姑娘进门,视线环顾四周,瞟见了在软垫上乖乖眯眼睡觉的桃酥。看了几眼,他反手将门关上,低头去看凿在他胸前的甘陶。
手从背后滑上她的后脑勺,想要扳过她的脸看,她死活不给,抽噎着哼哼唧唧在他衣襟前蹭眼泪。
甘陶甜蜜又懊恼地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见着他,什么形象什么坚持全都崩塌,看见他就想哭,就想抱,管他烦不烦厌不厌,挨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就安心。明明在外也算独当一面,经历过小风小浪,对上他,十几岁的少女情怀纷至沓来,就像掩面而笑的小浪漫,就像又酸又甜的初等待。
“整就一花猫脸。”魏孟崎捧起她的脸,幽幽叹气。
他牵过她坐在沙发上,她又往他身边挪了几下,紧贴着,脸蛋靠着他的肩颈窝,黏人得就跟一只小猫咪似的。
“没事,一到换季,它一不舒服不适应也会拉肚子,轻微的,喂些米汤,肠胃通畅了就好。”魏孟崎偏头去亲她的额头,将她碎发掖到耳后。
“是我不好。”她鼻翼轻动,在他肩处来回蹭涌上的眼泪。
“嗯,”魏孟崎煞有介事地回,“是你不好。”
甘陶抬起头看他,鼻子很快发酸。
他笑:“也不管我还心疼着,眼泪啪嗒啪嗒说掉就掉,直砸我心口,你说是不是你不好?”
当夜,魏孟崎留宿甘陶公寓。
从卫生间里洗了澡出来,他就见她蹲在桃酥的软垫旁,轻轻抚顺它的毛。猫咪俨然累了困了,趴成一大摊,跟一团软酸奶似的。
见着他出来,她起身小跑着蹭近,手轻挽搭上他擦头发的手臂臂弯,眼睛亮亮的直勾勾看着他,特殷勤地小声道:“过来,帮你吹头发。”
哭过以后的小姑娘,今晚格外腻人。
黏糊劲儿大,魏孟崎一时半会儿回味不完,软香的身子已经挨在他背后,头发被她举着吹风机轻轻吹着。
等着头发吹干,甘陶又把他胳膊一拉,上了床,跪在他身后,俯身凑近他耳畔:“帮你捏一下肩?”
魏孟崎捏过她搭在他肩膀旁的手,侧头去嘬她的唇,亲了会儿,低低笑问:“今天怎么回事,桃酥的事又不怪你,这么讨好我做什么?”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铁石心呢,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就我一人眼巴巴想着你……”
又细又小的哀怨,呼出的气息湿濡、潮热,撩在他耳根、脖颈后,心痒着眯缝着眼,手下捏着的力道不由得也大了些……
他调整好坐姿,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那来吧。”
她这按摩的手劲儿不够,跟个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肩膀没舒服,其他地方又不舒服了起来……
最后必不可少的,撩拨着把她压在了床榻上——
甘陶:“喂……先等等,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这几天都这么冷漠……”
魏孟崎:“这几天行程太满,基本没有歇脚的时间。想着等回来再给你顺毛的,没有不理你。”
“那、那之前那件事呢,你老实说,越轨了没有……”她醋意上脑,追究。
“秦三他们几个的主意,找来喝酒的。我没心情,那天早就走了。”他了然她意,认真且诚恳。
他的手掌从她腰间滑到大腿,往下,到膝关节。轻钩腿弯,反手往自己腰间一挂。脸埋进软馥的胸前,用牙齿去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迷离着眼,咬唇喘气,小声说:“以后别去那种地方了,好不好……”
“他们几个爱玩,有时会去,也就单纯喝酒,我就被拉去过那一次。”他嗓音喑哑,停下,解释着。
他胳膊支起上半身,眯眼看她,轻叹道:“那时脑袋浑噩,刚跟你分手,被忽悠的。”
甘陶心倏地一轻,百感交集。想再问,却又觉不必多问。
“我有底线,没乱来过。”魏孟崎抵着她额头,闭眼长吁,“因为你,我早就收心了……”
四下昏暗,夜很静。
心也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