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客户面不好发作，钱四爷开始滔滔不绝给富婆讲一些从前宅子主人的来历，大概是以此来提高宅子的文化底蕴，继而提高报价。“这户人家往上倒三代，那可是京官儿，说是什么大学士，文人嘛，就爱饮酒烹茶，听说现在院子里还埋着一坛女儿红和一瓮梅花上淘来的雪水呢。”冯秀英接茬儿：“什么女儿红，她家最爱喝二锅头，瓮里装的是童子尿。”钱四爷对着富婆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问题，咱甭搭理她。”继续道：“我找大师算过，就这块儿地儿，底下可是藏着龙脉，福泽至少辐射三公里，要是这实在谈不下来，我再给您介绍一地儿，也在龙脉范围内。”
孟启月介绍的富婆为万家带来了开业以来最大的一单，出手就拿下五家热门地段的商铺，这还只是个开始，要是能帮她拿下皇城根儿下的四合院，自然也能拿下后面的生意。
为了哄好富婆客户，乔灼专门找经验丰富的员工负责接待，结果带客户看房的第一天，就将客户推到乐业置业。
直到被乔灼约谈，那个男员工仍然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辩解道：“您准备的那几套四合院资料，客户根本就不可能看上，我肯定得稍加美化啊，谁卖自家东西不是夸呢。”
“所以你就对客户隐瞒房源的真实情况？”
他又辩解这都是行业默认的潜规则，乔灼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行业野蛮生长这么多年，最硬的道理就是骗，谁的骗术越高明，谁赚得就越多，大家都一般黑，谁也别笑话谁。
乔灼偏要不走寻常路，她培训员工的手册上明确写着要求真务实，别人都造假，她就偏要坚持真房源，别人都对房源各种美化，她就偏要把房源的实拍照贴出去。
以前的中介没有这么干的，按照这条规则，大家很难接到单，有人私下里还是按照老方法来，合伙人孙敬东也劝她，不然这样下去同行也得将她视为眼中钉。
中介市场在等待一场大换血，新的中流砥柱还没培养起来，乔灼只能选择蛰伏，只是没想到危机来得这样快。
为了收拾男员工闯下的烂摊子，乔灼决定亲自出马。
也不怪她们会丢失客户，乐业置业请到钱四爷做顾问，富婆那个大单，就是他截胡的。
钱四爷是房产中介界祖师爷级别的人物，又是老北京，手上的四合院资源肯定比乔灼手上的多得多。
只要一天没签单，在乔灼看来都还是有机会的。她当机立断做了两件事，一是从孟启月那里打听到富婆的喜好，辗转顺着苏岚心的关系网对她有了更进一步了解。
富婆家里是开厂子的，重工像五金建材，轻工像棉布皮革都有涉及，她之所以这么执着于买四合院，主要是想了却公公的心愿，她公公就是北京人，小时候住在二环的胡同里，记忆太过久远，只记得在家能听见京剧班的人开嗓的声音。
干中介，没家底的人没啥捷径可走，乔灼只能用笨方法，按客户需求，筛选出可能符合她需求的房源，难点在于这些房源都不是她的资源。
四合院的产权有的不是很明晰，就算做成买卖四合院的单，中介忙前忙后可能也赚不到多少钱，所以大部分人不愿做这种生意，也接触不到。
没有资源就得自己码，直接上门拜访多半会被赶出来或者根本敲不开门。乔灼想到了个好方法，她从孟启星那打听到北京老饕们最爱去的馆子，其中有家据说是慈禧吃过的卤煮店就开在乔灼的目标客户附近。
从闻到卤煮的味道就想吐，到不吃倒有点儿不习惯，不到一个星期，乔灼就混成了卤煮店里大妈大爷们的忘年交。
还真叫她碰到四合院的房主，只是那些房子不是很符合要求。店里来往的食客年纪偏大，就在乔灼思考要不要换家店蹲的时候，发现到周末，多了些年轻面孔。
有人开着奔驰、宝马，负担着高额停车费，也要来这边觅食。
这天乔灼还碰到了个熟面孔，是上次她拜访钱四爷途中遇到的“胡同霸王花”冯秀英，这个雅称是乔灼默默在心里帮冯大妈取的。
店里坐着的大部分人，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有大半人都认识冯秀英，店里的老板跟她更是熟稔，见她进门热情招呼：“哟，冯大妈您吉祥，还是按老规矩来是吧，看您这面色红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佛爷在世呢。”
“你就贫吧，等回头见你爸我非得跟他告状，控诉你不尊老。”冯秀英来去都风风火火，到哪都跟到自己家一样，很自然坐到乔灼对面：“姑娘，拼个桌呗。”
发现是熟人，还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对自己脾气的姑娘，冯秀英赶紧掏出自己的新款诺基亚手机来，拉着乔灼留下联系方式。
有意无意间，乔灼把话头引到钱四爷身上，冯秀英似乎不太待见他，卤煮火烧就着二锅头下肚，吃得热火朝天，脖子微微发汗，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嗤笑道：“他能介绍梅大师家附近的四合院？他咋不说能介绍梅大师家呢！”
冯秀英口中的梅大师就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富婆的公公是他的戏迷，甭管小时候邻居那头是谁在唱戏，要是能离偶像更近点，谁还在乎这个呢，钱四爷就是抓住客户这种心态，把自己手上的房源吹得天花乱坠。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介绍梅大师住过的四合院，大概钱四爷也不敢吹这个牛，毕竟那之前是亲王府的产业，大清亡了之后落在谁的手上，不便细说。
乔灼没藏着掖着，直接跟冯秀英说了自己想找四合院房源的目的：“我是真没什么头绪，您在这边应该住了很多年，能不能请您帮我支个招。”
“你别说，我都好奇，那钱老四什么时候有这种通天本事，他说叫谁卖房就叫谁卖房啊，我倒想看看，要卖的是哪家的房。”话赶话，冯秀英自告奋勇要为乔灼搭线，顺便瞧瞧钱四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
同为二环里的四合院，价格上天差地别。离昔日王府近的宅院，总归不会太差。
打探到钱四爷跟客户约定好的时间，乔灼和冯秀英也准备去凑凑热闹。
来过这块胡同不少次，乔灼还是会被烧晕，去看房之前先去接冯秀英，她家跟钱四爷家离得不远，都是那种小格局的四合院，几户人家挤在一起，晨起时东家倒尿桶，西家煎鸡蛋，各种味道被屋檐聚拢着，好不热闹。
冯秀英踩着自己多年不穿的黑色低跟小皮鞋“哒哒哒”在胡同缓步前行，昂首挺胸想象自己是英国女王，披上衣柜里最鲜亮的那套衣服，甚至套上了压箱底的那条银狐围脖，那还是她爱人在东北雪原上猎来的，最纯正的银狐。
“这么隆重吗。”怕她摔着，乔灼伸手去扶。
冯秀英得意扬眉：“给你撑场子去的，那能跌面儿！”
她还以为乔灼是让她去当托儿，给客户出价的时候帮忙抬抬价，没成想使自己会错意。
蹲在路边小卖部，两人坐在马扎儿上喝着北冰洋汽水儿，眼睛齐刷刷盯着对面的豪宅。
吸管叼在右嘴角，冯秀英皱得眉毛一上一下：“你说钱四儿要带人看的是这家？”
乔灼点点头。
冯秀英“噗嗤”笑出声，指指大门上明晃晃的落锁：“多少年没见开过门，他钱四儿能找着户主？他怕不是满山磕头拜错了神仙。”
乔灼抓住重点，歪身靠近冯秀英，狡黠道：“您知道里边住的是哪路神仙？”
冯秀英揣起胳膊，扁扁嘴，笑而不语。
不远处，钱四爷西装革履，油头精神，簇拥着衣着华贵的女人款步走来，女人手上拿的包价值北京一套房。
冯秀英翻了个白眼：“真是太监做派，天生奴颜媚骨，他要是生在慈禧跟前，李莲英都得给他让道儿。”
那两人到四合院门前没进去，钱四爷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同富婆一起来到乔灼她们所在的小卖铺，在旁边的位置落座。
直接忽略冯秀英的存在，钱四爷对着乔灼揶揄道：“哟，这是当着我面儿来挖墙角儿啦。”
乔灼不卑不亢回道：“您哪儿的话，我是来向您讨教经验的。”
当着客户面不好发作，钱四爷开始滔滔不绝给富婆讲一些从前宅子主人的来历，大概是以此来提高宅子的文化底蕴，继而提高报价。
“这户人家往上倒三代，那可是京官儿，说是什么大学士，文人嘛，就爱饮酒烹茶，听说现在院子里还埋着一坛女儿红和一瓮梅花上淘来的雪水呢。”
冯秀英接茬儿：“什么女儿红，她家最爱喝二锅头，瓮里装的是童子尿。”
钱四爷对着富婆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问题，咱甭搭理她。”
继续道：“我找大师算过，就这块儿地儿，底下可是藏着龙脉，福泽至少辐射三公里，要是这实在谈不下来，我再给您介绍一地儿，也在龙脉范围内。”
“嚯，还龙脉，大清可早就亡喽，现在是人民当家作主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冯秀英嘀咕。
钱四爷的背已经气得微微发抖，冯秀英对着乔灼挤眉弄眼，学钱四爷学得惟妙惟肖，也就是乔灼，换做旁人早就憋不住爆笑。
又等了会儿，富婆有些不耐烦，珀金包盖在头顶，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问钱四爷：“户主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钱四爷掏出随身带着的折扇给她扇风，道：“您稍等，我再打电话催下。”
电话接通，从漏出的声音听来对面是个男声，钱四爷捂着电话到转角处，谈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这边听到。
“什么，您回不来啦，那您不早说，让姆们白白在这儿候着。
不是，您咋还变卦呀，这套房子卖不了？附近还有套四合院是吧，能打八折呢，成吧，我再带客户去瞅瞅。”
这通电话电话下来，众人都听明白个中意思。富婆虽然很气愤，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决定去看看钱四爷推荐的其他房源。
这下证实乔灼的猜想，眼前的这套四合院，怕是钱四爷也没谈下房源。
他用的还是老套路，先用假房源骗取客户信任，兜兜转转带着客户兜圈子，当客户觉得他已经尽心尽力还是没能谈下来的时候，再趁势推荐手上的真房源。
小马扎坐得有些腿麻，冯秀英起来伸个懒腰，对着离去的富婆道：“姑娘你等了这么久，不进来坐坐？”
说着，在钱四爷惊掉下巴的神情中，打开了那扇红漆兽首圆环的四合院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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