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在脸上胡乱狂抹,无法停下来。“陶至庭。”孙鲤停住脚步,离他三四步之遥时唤他。陶至庭耸动的肩膀僵住,听得有人唤他,哭声即时止住,也不敢回头。“大半夜,你不是要沉塘吧......”孙鲤担忧道。陶至庭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孙鲤试探着继续往前走,到他身畔,也蹲下来。她把糖水轻放在地上,然后拿出自己那份,解开袋子,和他说:“喝碗甜汤吧,陶至庭。”她打开薄软的盖子,把勺子放进姜薯糖水中,递给他。
距离小乐一小接收简历投递的截止日期还有十天。施去闲发来不少有助于修整简历的资料和攻略,孙鲤没有拒绝。
她发消息问施去闲,为什么当时回来会选择教师的工作。
施去闲很坦诚,说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当初是家里人先建议的,图的不外乎是名声好、待遇强,且够稳定。原来是建议他去公校,可是在小乐镇,公校是不占资源优势的,有心气的家长们更乐意把孩子往师资更强一点的民办学校送。施去闲觉得从城市里搬回来的那套,在民办学校更能施展开手脚。
“你应聘的是乐南小学,是民办,这些策略用来应聘小乐一小稳妥吗?”她问。
“教师也有自己的圈子,有些是我问同行要的。”施去闲委婉向他透露,找他办事的,不止有想把孩子送进他班里的,还有希望能得到他推荐进入乐南小学和他一样谋份教职的。
这话放在今天,孙鲤不会怀疑。
喜宴上她已经知悉张燕是退休校长的身份,人家找施去闲未必真是找施去闲的路子。
“我鲜少看错人,这事只要你肯,不会不成。”施去闲给她打气。
另一边,陶至庭说要请她试喝新饮的事那日后就没了后续。孙鲤猜想他可能已经自己解决了问题。再说那则朋友圈,三五天后,她自己都变得记忆模糊,不能确定是否真的看过他发了一条隔天就消失的朋友圈。
她没想到这事后头还有“重磅炸弹”。
晚饭后一家三口在客厅看电视剧打发时间时,李红琴手机频频作响。她毫不介意,公放出群里的消息。
有中年女人的声音低低从手机里传出:“老天,真作孽哦,这个陶至庭上辈子一定是死掉后没讨好安排投胎的神仙。”
“什么消息!什么消息!”有人按捺不住。
“琴姐前几天不是说他要在民乐二街开个新店,卖喝的东西嘛,你们记得的哦,去振鹏家喝的饮料就是他弄的。”
“这两天啊,陶至群带着那个女人回来,说那女人怀孕了,两个想在城里买个房子定居下来,以后孩子就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回家来借钱的,那你说,现在他家还有谁在撑着挣钱?”
“世事难料咯,你说这陶至群是来讨债的吧,人混到去城里开诊所,摆开来现在是陶家最大的脸面,是父母脸上的金,真没见过专来讨弟弟债的。那陶至庭借了吗?”
“没借多也借少吧,我听跛脚奇讲,那个店铺都准备要签合同的啦,这两天又开始放出风来继续招租,一定是陶至庭租店面的事黄了。”
“那女人手脚也挺快啊,这么快就有了孩子,我记得他俩证都没领吧?那他俩的事陶家会不会办啊?妈呀,他敢请我都不忍心去,你说这陶至庭到时怎么弄?”
......
群里的姑姨婆妗们一言一语收不住,李红琴抱着手机,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三个人你来我往望上了几百通,李红琴表情一言难尽,一点要怎么在群里发表下看法的头绪也没有。
“哎,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能怎么办?”孙祥摇头叹道。
“这孩子也太能藏事,你看这几天,他炸虾饼哪里看得出来是遇到了这种事?”李红琴话语却没藏住对陶至庭的同情。
孙鲤想起这几天,她坐在杂货铺里看到对面去,陶至庭和平日是没两样,遇到熟客乐呵招待,不太熟或麻烦的客人至多面无表情,一点沮丧都捕捉不到。
她更想不到,那张出现过又消失了的朋友圈图片背后,是这么狗血喷张的一件事。
“他会给吗?”孙鲤问父母。
“女朋友都能让,我看这钱,也难逃。”李红琴头摇得比孙祥还沉重,“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是没有让他两个掐起架的道理,不过我还是听得上火。”
“这事,我看就是至群不做人,怎么还好意思回来找至庭要钱呢?怎么要得出口?”孙祥难以想象,转瞬他庆幸自家只一条锦鲤,“幸好咱家就一个阿鲤。”
“哎,搞碗甜汤来喝喝。”李红琴指挥孙祥去民乐二街,指定店面,“要锦荣家的,紫米芋圆。”她还没把手机放下。依她在人际圈里的人设,不放个金玉良言,那些姑姨婆妗也是不肯放过她的。
“我也要一份。”孙祥举起手,看向孙鲤。
孙鲤识趣:“好,今晚我请客。”
近来,一有宵夜活动,一推二推,最后都是孙鲤出门包办。李红琴夫妇看她连这都乐意,心情愉悦,为着讨父母一点欢心,孙鲤跑这点腿心甘情愿。
尤其今晚,在陶至庭这事的衬托下。
孙祥有句话说得对:这个家只一个阿鲤。她一辈子也体会不到陶至庭这种痛苦和烦恼。
换上衣服出门后,她到楼下,看到停在棚里一排排小电动车,活跃起心思。在小乐镇的时光,但凡要去远的地方,都是孙祥开着小电动车载她去,后来去了大地方,有公交和地铁,素日得假她也是窝在租房里居多,她还不会骑电动车。
既然愿意尝试振作,哪怕前路漫漫未知,不妨把学会骑电动车也安排上。
锦荣家的甜汤不是民乐二街生意最好的,不过李红琴偏好它家的,它味道不如别家的浓醇,可是舍得下料。光芋圆就比别家的大个,莫说那兑了水的椰汁不要钱一样的加。李红琴说吃这样的甜汤,量多,又不怕齁甜,最划算。
不过孙鲤口味和父母有区别,她更乐意吃隔壁街另一家量小味正的招牌姜薯糖水。是而在锦荣甜汤买完两份紫米芋圆,她又快步走向心仪的露露糖水铺。
姜薯糖水打包完,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至庭形单影只走在小路中央,步伐不稳,摇摇晃晃。
孙鲤双手拎着糖水,踟蹰了一阵,还是跟了上去。
不多时,陶至庭拐进一条幽深小巷,巷子太黑,连路灯都没一盏,孙鲤不敢再往前,站在巷口。
接着,她听见有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从深巷中传出。
哭声克tຊ制,断断续续,时大时小,啊啊唔唔,孙鲤顺着哭声,眼前蹦出那杯洒了一地的柑橘绿茶。
她深吸了一口气,步入幽黑小巷。
循着难以抑制的心酸痛哭,她在小巷中摸索前进,没料想慢慢有亮光出现在左手边,原又是个岔口。她拐进岔口,走了十步,眼前豁然朗阔,这儿竟有一个池塘。
那亮光便是池塘边一小盏灯。
陶至庭正蹲在池塘边耸动着肩膀。
他双手在脸上胡乱狂抹,无法停下来。
“陶至庭。”孙鲤停住脚步,离他三四步之遥时唤他。
陶至庭耸动的肩膀僵住,听得有人唤他,哭声即时止住,也不敢回头。
“大半夜,你不是要沉塘吧......”孙鲤担忧道。
陶至庭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孙鲤试探着继续往前走,到他身畔,也蹲下来。她把糖水轻放在地上,然后拿出自己那份,解开袋子,和他说:“喝碗甜汤吧,陶至庭。”
她打开薄软的盖子,把勺子放进姜薯糖水中,递给他。
陶至庭转过头,小灯下双眼婆娑,眨眨眼又是两行浊泪,他没有去接她的甜汤,只是又继续用双手去抹泪。
“这是我血汗钱买的。”孙鲤劝道。
陶至庭顿下动作,抿嘴角,彷徨无助显露无疑。
孙鲤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你喝酒了?”
陶至庭没说话,不过这次他点了点头。
见他肯互动,孙鲤趁热追击:“原来你喝多了会哭。”
陶至庭咬着面颊,扑簌簌又是一通泪。
孙鲤说:“没事,我给你发个毒誓,绝对不把你喝多了会哭的事传出去。”
这下陶至庭才破涕为笑。
“甜汤还喝吗?”孙鲤端得手有些酸,“你不喝我就自己喝了。”
这回他抬手,勉强把泪抹尽,然后接过姜薯糖水,挖起里头的薯片和蛋液往嘴里一口口送。
“好喝吗?”孙鲤看得吞口水。
陶至庭应了“嗯”。
她静静等他吃完,心中暗暗发誓,待会儿要去买多两碗才算数。
陶至庭吃完,自动自觉把垃圾装回袋子,“待会儿我扔。”
孙鲤会意。他是想自己单独在这儿呆多一阵,于是应道:“好。”
蹲了有些久,她脚发麻,咬牙使了点劲儿才站起,同他说笑:“那我走了,你绝不可以沉塘,人家不知情会以为我在这里把你推下去。”
他冲她挥挥手。
孙鲤拿起父母的糖水,依他,离去。
她赶回露露糖水铺,重新买了两份姜薯糖水,抓紧时间,小跑回家,和父母一道享用。
第一碗姜薯糖水囫囵入肚后,手机上收到陶至庭发来的微信——
“你能帮我试新饮吗?”
“有报酬吗?”她问。
“好商量。”他答。
“好,那再商量。”